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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7)

“父亲大人……保重。”她不要什么赏赐或封号,只要父亲平平安安的回家。

胡调笛声传出很远。那是紫竹的吹奏习惯,随性的几段,融合了胡笳之苍凉与南朝的悠长,若是生为少年,当是宫中最受推崇的雅士。

这是他们父女首次远离……

崔礼压下眸中的酸涩,微笑上马。此去迢迢,全为了向番邦共主表达主君之诚意,虽说成败不是他一人功过,但毕竟干系到十几万兵力的部署与上百万百姓的生活,疏忽不得哪!

“何人吹笛?”一身戎装的年轻郡公勒住骏马,听了片刻才问。

笛声悲怆而深沉,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些艰苦却充实的岁月。可以想到的是,今后也有很长、很远的路要行——

“郡公!这、应是舍妹为家父送行所吹。”崔元英几乎每天听到她练习,有时他几乎想求她不要吹了——脑袋生疼!可他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新曲。太不公平!

“女子也能奏出如此的意境。崔氏一门确实出人才哪……上路!”音乐、女人、玩乐都不重要,可以等大局抵定了再考虑。现下他思索的是如何稳定后方,然后挥军与刘、窦、翟等贼寇和江都的叛臣决战。崔礼若能说服蛮主,自是大功一件;他的女儿……听说还小,以后再说吧!

惊鸿一瞥的如画脸蛋,为主上所赞的音乐才华,还有名门出身,正是妻室的合适人选!于是,向元英打听小美人儿的人至少有十几个。也算是一场无妄之灾。

他的妹妹?

其实,她不是……

元英忍不住从马上回首,望向巍峨的城墙越行越远。征途漫漫,他并不觉恐惧;家人在国公治下的都城会很安全。

那他心中的怅然思绪从何而来?

三月天,空气中开始飘散着甜甜的春花香气。但南方传至的军报却震惊京师——太上皇被宇文氏所杀!

有些妇人默默流泪;男人门唏嘘感慨。一代帝王,曾经威武动四邦、万民俱敬仰的皇帝,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文人们迫不及待的提笔书论其功过。听说德高望重的一群史官为能写前代帝王的评价、快打起来了。

紫竹见到内外城只是过过场的白旗,却理不清悲喜。给百姓带来战祸、四方贼盗义军同声讨伐的那个人,现今竟轻易的死在宠臣手中。

街头巷尾流传着唐国公是真命天子的童谣,有拍掌庆幸社稷有福的、也有破口大骂忘恩负义的。一时间热闹非凡,各路人马竞相争斗、不亦乐乎。

不是一个样吗?紫竹想,哪一姓坐宗庙都没关系,只要像叔公那样的老人不会死在他乡,连战场的影子都没看到,是寒冻外加疫病而身故,比被刺的太上皇年纪还小些……

浮动的人心并未及于几个新开的大将军府。国公的几位公子都在为即将的改朝换代而忙碌。

元英从一开始就是李氏二郎的亲兵头目,现在他很高兴的跟去了收复河东的战场。

哥哥说,他将率领一千名骁骑兵把突厥暗中支持的反贼打败……只要不归顺国公的,就是反贼!他曾这样对妹妹断言,与勉强算是二十岁的年纪极为不符。

“等哥哥凯旋过来,再给你找门好亲事。”

“我不要嫁!哥哥要上战场,父亲回来后谁来照顾?”紫竹回道。

“这个嘛……”高大强壮的小伙子把头发抓得乱成一团,他也不知道。

“所以,家里还是妹妹来做主吧,不然你们回来连饭也没得吃、衣服也没得换……头发也弄不好!”紫竹粗鲁的替他梳理长发、整成髻、戴上军帽。但这样近似发泄的力道对元英而言无异于瘙痒。

哥哥也要打仗去了!她拼命阻止自己哭出声。“放心去吧,父亲和这个家由我来保护。”

元英想笑,旋即冷下嘴角。由女人来守护家园,这就是乱世的必然结局?“我一定活着回来!自然是我这个大丈夫来保护你们。”

然后,他就去了战场。

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 * *

西去扫平反叛一役,虽然大捷,但不少年轻的将领阵亡,战死他乡沙场。大将军府里专门将大厅临时改为灵殿,摆上一列牌位、供奉敌将人头。

煞是肃穆可怖。

崔礼回程时就接到了噩耗。

下属说他整整三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一直板着张缺乏表情的脸遥望远方。

独子亡殁,自是人生一大打击。

不少同僚都万般同情的前来安慰……顺便看看能不能将丧夫的姊妹亲友甚至女儿嫁进崔家氏族。

紫竹一身素服,惯常少年装扮,但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庞憔悴非常。

有个人违背了对她的承诺,独自离世。

“哪一家的孩子?哭得这么伤心?”温柔的女声伴随着一块丝绢绣花帕子。

紫竹此时才发觉整张脸都被眼泪浸湿了,连忙接过来擦拭,顾不上计较上等的丝帕是否价值不菲。

抬头正要酬谢,不禁吓一跳!

好个英气逼人的男装丽人!大概二十多岁年纪,有着与时下女子全然不同的飞扬浓眉与深刻的五官。

如今,精干毕露的棕色大眼正担忧的望着她。

“女娃娃?”细致的肤质与纤秀的骨架,不像十几岁的男孩子。是女孩没错!

女子的腰间佩有高位的士大夫才可能有的玉饰、金牌和……弯长的胡式腰刀。紫竹与官家家眷几乎没有往来,一是无话可说,二也是其他的女人们不喜欢她的出身和长相。不过眼前的女子不但作风大胆、与众不同,而且必定门第高贵,不然踏不进外头的大门。

紫竹行礼如少年,“多谢夫人,请……容崔某清洗了帕子再归还。”丧家号哭是正常,没有泪才叫不对!

“崔?崔安之的长女?”有所耳闻,但大多是说她不过为随母改嫁的平民,不改卑微本性整天骑马射箭挥刀,居然还喜欢看古书!

不过对极了她的脾气!小小年纪就能拔刀与贼寇对峙、保护斯文的父亲……心痒啊!

“来,我们到后堂用膳,顺便让我二弟好好祭奠这些阵亡的勇士们!”

“夫人……”紫竹有些困惑。看她气派的挥手让仆从分别通知父亲和……郡公?!高贵有如公主的佩刀女子——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嗳,叫我三娘罢!能叫你紫竹吗?”如果不是场合不恰当,她真想和新认识的小女娃比划、比划骑射和刀法。

“当然!”紫竹愣愕,对方和自己的地位可谓天差地别,谁不晓得李氏坐定了大殿上的皇位,而她这位行伍嫡公主将成为朝中最有权势的年轻女子。真要不“嫌弃”的叫三娘,父亲也会给吓坏的!

“嗯,你母亲是哪一族的?”

紫竹想,说谎言是最愚蠢,就讲实话,“是铁勒族。”

“真好!我亲舅还兼了拓拔旁支的大族长,不过名义上的族人都编在我幕府帐下的军营里。”不但勇武善战,而且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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