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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君如露(21)

作者: 锦秋词 阅读记录

安老头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如果活不到七十岁,没等砌好龙凤宅就去了,就是个没福的人。”他眯起眼睛看着太阳,伸了个懒腰:“老头今年六十五了。”

甄洛靠着车窗,木做的车轮辘辘的滚,她却在这颠簸中几乎睡着了。阳光透过车窗投在她身上,感觉不到半点温度。镇日里觉得倦倦的,血液都像要结成冰了,她就是想睡。现在听到安老头这么一说,想想自己虽然才活了十七年,不过要是睡着睡着起不来了,也是件好事儿。

温子虞坐在车厢另一端,看她撑着眼皮,颠了几下又要合上了,忍不住说:“你不要睡了,要不,我唱曲子给你听?”

甄洛摆摆手,她倦得连口也懒得开了。

锦官城一点点的被抛在后头,就像尘世中的喧嚣热闹,最后都总是会像烟花般绚烂归于沉寂,前面的路平铺直叙,一样的风景,看不到尽头。只有这单调和平淡才是充盈了人一生的基调。

“你不想听我唱,那你说话给我听。”

温子虞突然凑了过来,甄洛吓了一跳:“你靠这么近干嘛?”

“你睡太多了,我总觉得不对劲。”子虞缩了下,说:“不如我俩说说话儿,这样可以提神。”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甄洛觉得子虞像只苍蝇,嗡嗡嗡,嗡嗡嗡。

“你很喜欢大小姐吧?”

“……”

“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子虞说,“你这么好的身手,呆在一个小镖局里,是为了她吧?”

“她是对我很重要。”甄洛想想说,“她吃过很多苦,我不会让她再受到伤害。”

“那……你们是怎样认识的呢?”子虞巴巴的说:“说给我听听,让我羡慕下。”

羡慕么?甄洛苦笑了,一点也没有值得羡慕的地方啊。当时她在西湖畔遇到的大小姐,当时大小姐托着腮坐在湖畔好像一块石头。甄洛也是若有所思的沿着湖畔一直走,几乎把那么安静的大小姐给一脚踹下湖去。

“你这没长眼的臭小子!”大小姐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这不是眼睛么!”甄洛觉得这女子脾气真大,“我觉着你比我更臭!”

“你再说一句试试!”霞衣一听,“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见你这张小白脸就生气,给我滚!再不走小心我不客气!”

甄洛一听:“啥?你还不客气?来呀,不客气个试试!”

霞衣恼了,伸手要打她,甄洛一闪让了。偏偏大小姐坐太久腿麻了,这一扑力气过猛,站不住,往地上栽。甄洛也不忍见个美女摔个嘴啃泥,便去搀她,谁知霞衣不领情,鼓劲一推,甄洛正好踩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卵石上,时也命也,瞬间失了平衡,教大小姐把轻功无双的她推下湖去了。总算她反应敏捷,挥手一扯,顺便把大小姐扯到怀里,一起沉西湖去了。

大小姐也真是凶悍,掉进这冰凉的水里不是忙着爬上来,而是手足并用一边痛骂一边厮打一边往下沉。甄洛气了,自己先爬上岸,却半晌不见大小姐冒头。知道坏了,忙下去摸人,大小姐已经晕过去了,后来就得了风寒。

说到这里,甄洛有点失神。是从那次落水开始的吗?大小姐往后一直很容易染上风寒。

温子虞听得入神,连连道:“跟着你就悉心照顾她,然后她被你感动了,嗯嗯,水到渠成。”

甄洛摇摇头,不肯说下去了。天下的事情真有如此美好顺利的也就罢了,可哪里来这么尽如人意的好事呢。

霞衣染了病,甄洛送她去了客栈,还找来了大夫。煎好了药。大小姐也醒了,却比生病前更凶了,死也不肯喝药,死死护着腹部,还把药碗往她头上砸。甄洛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理睬这么无理的女子了。

三天后,甄洛却又碰到了她。本想装没有看见,但那女子实在张扬,想装看不见都很难。大病初愈的样子,苍白的脸,下巴都尖了,乌溜溜的眼神有点发直,她笑嘻嘻的请整间酒肆的人喝酒。喝着就半醉了,有人想调戏她,让她下重手几乎废了。

众人都散了,她自个儿摇摇晃晃的往外走,甄洛不放心,也说不出为什么会对她不放心,远远的跟着。

大小姐好像梦游一样在寒意袭人的长街上走,从这头走到那头,错过了所有的客栈,走尽了长街,忽然又掉转头往回走,嘴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呜呜作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甄洛跟了两趟不跟了,索性跳上一家屋檐,看着她磕磕碰碰的身影消失,心想等会儿她反正还得往回走。结果这次就没有等到她回来。

找到大小姐的时候,发现她扑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的,好像睡着了。甄洛扶她起来,却看见她身下一条绿罗裙都让血水浸透了。

诊症的大夫摇着头说:“这红花方药效最是猛烈的,你家娘子还逞强斗勇,使了力气,还喝了这么多酒下去……我说小哥,你可得劝劝你家娘子呀,这小产后的护理最是要紧……”

甄洛一听,脑里“轰”的一声,什么都想不到了。染了风寒发着高热的大小姐护着孩子不愿吃药的神情犹在眼前,是什么人逼得她自己去打掉了孩子呢?

“哎哎,我的手要断了!”子虞突然叫了起来:“你那么凶抓着我干嘛?”

甄洛晃了晃头,松开了抓住他的手,看见他手背上渐渐凸起的几道红印,疲倦的说:“离我远一点。”

“说得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子虞连忙缩到一旁:“好浓的杀气,你想杀谁?”

“如果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就好了。”甄洛想起她曾经追问霞衣那人是谁,霞衣只是不肯说。她恼了:“你还护着他!”

“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霞衣说:“我护着的是你!”

霞衣说,她护的是她。

甄洛学武有天分,拜师以来,都是她去护别人。现在却有人说要护着她,一个片面之缘的女子。

她素来生性冷傲,凡事只喜随性而为,凛凛洌洌,不求了解的,却被霞衣这一语击破了池中春水,此后便纠缠上了。红尘之中,又多了个惦念的人。

霞衣安静的在床上躺了七天,苍白得像只褪色的蝴蝶。甄洛第一次遇上比自己更坚硬的女子,她一滴泪也没有流过。只是,甄洛偶尔会看到她从梦中乍醒时一脸的惊悸和茫然,然后她在黑暗中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注视着暗处某个地方,久久才眨一下眼,惊恐和不安在她的睫毛上跳动。

甄洛忽然就觉得心伤。

无力保护她,就像无力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还得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间被夺走。

黑暗中,她紧紧握住霞衣的手,不让她被黑暗夺走。

霞衣问她:“萍水相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很像我姐。”伤疤揭开,血淋淋的疼。

霞衣看到她眼里的心痛,苍白的脸上竟划起一丝笑,浅淡的,对她说:“那我就当你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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