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小官(54)+番外
少年们见闯下大祸,吓得四散逃跑。江尚语的母亲,再没有醒来。
八岁的江尚语抱着母亲的尸首,跪在衙门外求公道,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嘴唇干涸,白发积灰。村民对他指指点点,没有人出面主持公道,眼睁睁看年幼的他晕死过去。
救他的是魔教长老,看中他的倔强与固执,教他绝世武功。
十五岁时,他学艺有成,回乡复仇。
当年领头的少年认不出他,倾慕他,与他结为好友。
江尚语掩饰数月,耍弄够了,才一剑刺穿那人,笑微微道:“认识许久,我介绍一下,我是江尚语,记得么?七八年前,你熟悉的白发怪物。”
那人的表情,定格在这一瞬间,惊骇莫名。
江尚语从怀中摸出一只女娃娃,缝制的很像可爱版的母亲。
母亲含辛茹苦的种种,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女娃娃对着他,咧嘴笑。娘亲,是你在高兴么,我为你报仇了。
第一次杀人,江尚语体会到的无上的快乐。
原来,公道不在人心,而在我手中的剑上。江尚语仰天大笑,血丝顺着剑淌下,没入泥土。
“师傅,娃娃好可爱,送我一只吧。”张宣喊醒他。
江尚语回过神,摸摸张宣的脑袋,道:“两只都是你的了,给他们起个名字吧。”
张宣拿在手中打量,指着其中一只,道:“它笑得好呆,叫常乐卿吧。”
江尚语脸色一沉,他本想对张宣说:两只娃娃,是我和你。谁知张宣这混球,开口就提常乐卿。
江尚语摸他脑袋的左手加重力道,带了几分杀意。
张宣性情温和,会有多么美好的未来,那未来若是与我无关,不如早点断送了。
张宣不知危机的憨笑,指着另一只道:“这只笑眯眯的,叫江尚语吧。”
“呵。”江尚语嘴角上翘,放松了力道。
两只娃娃,分别是我和常乐卿么?
那好,没有常乐卿,我就是他的唯一了。江尚语的嘴角不由上翘,只要常乐卿死……
三人各怀心思,赶到了平安县。
这一日,天空烟雾蒙蒙,密集的小雨一丝丝打在伞上。
远远的,张宣就察觉了异样。太静了,诺大的平安县悄无声息。城市仿佛笼罩在泥潭中,阴冷黑暗,毫无往日的生机。
张宣奔入杂货铺,收伞踏入。铺子空无一人,桌椅乱糟糟倒了一地,上面布满灰尘与刀痕,隐约可见凝固的黑色血迹。
“李大叔。”张宣唤了一声,没有应答,死一般的空寂,叫人窒息。
张宣冲入另一家店,情况大致如前,只是血迹更清晰可见。
为什么平安县到处是血迹,打斗痕迹?为什么没有人,熟悉的人们呢?
张宣顾不得撑伞,淋雨在街上奔跑。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向下滴,劈得他一头一脸的水珠。
他打开每一扇紧闭的大门,呼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声嘶力竭,焦急的神色越发明显。
江尚语缓步上前,伞挪向张宣,替他遮挡雨丝。
张宣察觉不到他的关心,不顾一切跑回自己家。
轰——
他震开了房门,自己家的门。
家中蒙了厚厚一层灰,桌椅倒了一地,妹妹已然不见。
“啊!?”张宣失控的大叫。
他跑回大街,查看每一户人家,心存一点希望,推开下一扇门,或许这次就能看到熟悉的人们。
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绝望。心一点点下沉,沉入海底。
雨越下越大,簌簌落个不停,水珠钻入张宣的衣领,濡湿了他的衣衫,凉透他的心。
他在雨中跌跌撞撞奔跑,一身的狼狈。
江尚语跟在身后,眼眶逐渐酸楚。之前希望毁灭张宣的幸福,如今血迹与空城放在眼前,他却怕了。
他想毁灭一切的幸福,除了张宣。他自私自利,唯独愿为张宣牺牲。
那一刻,江尚语将自己的心,看的无比透彻。
为自己,他可以伤害天下人。为了张宣,他却可以伤害自己。
张宣跑出最后一户人家,绝望地跪倒在地,孤零零地仰天对苍穹。雨水肆无忌惮地打在他的脸上,水珠轻轻滑落。
他本就不高大的身形,在这漫无边际的雨中,显得那么孤寂可怜。
平安县发生的事,太过显而易见,明显的叫他无法自欺欺人。
啪。
江尚语抛下紫竹伞,伞在地上轻微晃动,带起小小的水纹。
他一身单薄的白衣,在冷冰冰的雨雾中,行走到张宣身侧,紧挨着蹲下,轻柔抱住张宣,替他遮挡风雨。
雨丝缠绵细密,飘落在两人身上脸上,宛如纠葛了三生三世。
在你最痛苦孤单的时刻,是谁陪伴在你身边,是谁用温暖了你,是谁给你依靠的肩膀。
过了许久,江尚语抬起头,波澜不惊的对杨清翎道:“他这样要生病的,杨云舒在军营,带我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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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宣雨中受凉,心情又是大起大落,身体滚烫,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自己怎么来到军营,不知众人商量了什么。
他隐约中,只听杨云舒说了一句:“是女真做的。常乐卿很愤怒,征讨去了。”
接着,张宣陷入彻底的晕迷,醒来时已躺在军营了。
他焦急抬眼,见到的是江尚语。
江尚语坐在床边,侧头支额,双目紧闭,眉宇间有担忧的神色,大概是长期陪着昏迷的自己,终究体力不支,困顿地熟睡了。
若在平时,张宣一定不忍喊醒他,此刻顾不得许多,摇晃他,道:“我妹妹呢,其他人呢?”
江尚语醒来,眸光亮了,道:“你醒了!你睡了三天,好歹是醒了。”
“我妹妹呢,县民呢?”
“你妹妹本来陪着你的,困得一直打瞌睡,我叫她回屋了。”
张宣松了口气,追问道:“其他人呢?”
“有两三个大叔受了重伤,在军营养伤,其余的……”江尚语的眸光黯淡了,再也说不下去。他痛惜平安县,不是因为慈悲,而是不愿张宣难过。
短暂的寂静,长的好似过了一个世纪。江尚语仿佛回到幼年,抱着母亲的尸首,静静跪在衙门外。
这种静谧的空气中,弥散开来的是恐惧和绝望。
“我明白了。”张宣突地开口,声调没有起伏,握被子的手惨白。
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打小照料他的县民,都不在人世了。
那日离去,以为暂别。谁曾料到,竟是诀别。
“我替你报仇。”江尚语探手抚摸张宣的额头,心柔软到出乎自己的意料。
张宣摇摇头,道:“容王呢,没被杨清翎杀了吧?”
“没。”江尚语失望道,“他和杨清翎谈了话,居然达成什么协议。具体我也不知道。”
“我有事求容王,帮我喊他一声,可以么?”
“你先休息吧,别操心其他。”江尚语担心他的状况。
“那我自己去找他。”张宣挣扎着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