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岸摆摆手,笑道:“那空明僧不会打架,只会讲经。我便是不想听到他啰嗦,才要避开的。你们也不必对他热络,打发他走就是了。”两人一一应了。
且不说风流和尚苦岸大师到何处玩耍,只说这一对小夫妻送走了师尊,都松了一口气,就差没蹦起来欢呼了。
钟希同不住的问:“真的走啦?不会忘了什么东西又回来吧?”
冷易寒还未回答,她已冲到苦岸留宿的屋里查看去了。不一会拎了一双灰布僧鞋来,道:“我猜他是故意留下的,一会肯定来拿,顺便看我对你好不好。”
冷易寒道:“师尊哪里有那样细碎的心思,这会儿早就到了百里外了。”
钟希同撅撅嘴,道:“我偏要赌一赌,你回去吧,我等着接驾。”
冷易寒无奈的摇摇头,道:“那你先等着,我忙完便来陪你。”
钟希同连忙摆手,“不用陪,去吧去吧!等会儿你会崇拜我的先见之明。”
冷易寒走了。钟希同叫人搬了把椅子,摆在庄门口。提着一双僧鞋枯等了半个时辰,连个讨饭的都没有。于是,生性不安分的钟希同没法‘坐等’了。
叫人换了大躺椅,铺上厚厚的虎皮褥子,舒舒服服的躺下,闭上眼睛等。
吴管家一瞧,不禁又要痛哭一场,“哎呦,冷家的列祖列宗啊,老奴对不起你们啊!”
钟希同揉揉眼睛,推了推背着她抹眼泪的老管家,不解问道:“怎么了啊?谁惹您生气了?”
吴管家婆娑着泪眼,一脸委屈。钟希同竟然觉得——挺可爱啊!
“哈哈……”她被自己脑子里的歪歪逗笑了。
吴管家且不管自己的一头雾水,苦劝道:“夫人,你看这天凉了,在风口里睡觉不好,您回屋去吧。”
钟希同一笑,“没事儿,我等人,一会我就回去了。”
“额……”吴管家琢磨着措辞,为难道:“咱们这虽比大街上清净,但到底还是有些路人。您是庄里的女主人,抛头露面的不……不合适。”
钟希同不悦道:“这也不行啊?我在我家大门口睡觉关别人什么事啊?吃他家大米啦?”
“这这这……”吴管家‘这’了半天也没说出成句的话来,只好让人搭了个帐子,把钟希同罩在了里面。
于是,冷剑山庄两个威严的大石狮中间出现了一顶青色的纱帐,怎么看怎么别扭。
太阳快落山了,钟希同睡的晕乎乎的,准备打马把营归了。忽见街那头正有一个僧人模样的人往这边走来。
“快,撤帐子,撤椅子!”钟希同吆喝一声,几个小厮立刻上前,手脚利落的收拾了。
钟希同睡的精神饱满,浑身都是想要炫耀的细胞在运动。得意道:“快把你们主子叫来!”
说话的工夫那僧人已来到庄门,钟希同顿时傻了眼。
只见那灰衣僧人双手合十,开口询道:“请问这可是冷剑山庄?”
钟希同正正经经答道:“正是。请问大师法号,来敝庄有何贵干呢?”
话说,这老僧正是当今天下第一寺少林寺的空明方丈。他本是个富贵公子,衣食无忧,也不缺金银。偏偏某年某月某日拜山祈福,就此遇到了通明上人——也就是冷易寒的太师父。
两人志趣相投,就坐在那座山下聊了三天三夜。之后,他散了百万家业,遁入空门,法号‘空明’。
当时通明上人隐居蓬莱洲,坐下有四个弟子。大弟子顾重、二弟子莫修、三徒弟冷钧、四徒弟仉赫灵。为了避免同门攀比,通明上人从不教他们相同的武功。
他一人身兼多长,从剑法到兵法无一不通,不论是谁,只要学得他一门功夫都足以在江湖上立足。他平日揣摩四个徒儿的品格心性,因材施教。
大徒弟以天下为重,便传他兵法、阵法;三徒弟好事,便传他医术、剑术;四徒弟有守家之能,便传他掌法和五行之术。二徒弟天资最高、却也最让他为难。
但凡能力超群者,只有正邪两条路,注定无法隐匿在芸芸众生之中。
思量再三,通明上人便传给二徒弟佛法、书法、乐法,不盼望他成为人中龙凤,只求他安稳一生。哪知莫修天资过高,竟从这三路文法中悟出武功来,只怕武艺上早已胜过三位师兄弟。
当年,四个少年郎一出江湖,便称霸当世,一时风头无两。江湖人不知其底细,只听说起来自蓬莱,便称其为‘蓬莱四怪’。后来,顾重去镇守边疆,冷钧回云州接管家业。
通明上人晚年好静,时常闭关不出。最后的一段时间,大概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把蓬莱洲交给了小徒弟。再把莫修叫到跟前,叮嘱道:“为师与你师徒一场,有一语你听是不听?”
莫修道:“徒儿但凭师父吩咐。”
通明上人道:“四个师兄弟中,你天资最高,可也戾气最重。近年因情所误,更多了几分郁郁之色。我死后恐你不能走正途,要你去少林修行,你愿不愿意?”
莫修苦笑了一下,道:“徒儿早就误了终身,入不入空门有何不同?若只有如此师父才能放心,徒儿便去。”
上人长叹一声,取出早就写好的书信,道:“将此信交给少林方丈空明神僧。此人与我在数年前有一面之缘。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此人刚正良善,为师可将性命托付与他。此次将你交付于他,为师便放心了。”
上人的信写的极简:“空明贤弟,可还记得多年前的山下长谈吗?此人是我一个徒儿,也是苦海中漂泊沦落之人,盼你能祝他靠岸。”
空明展信一读,瞧瞧眼前的玉面书生,恍若当年的自己。他没说话,挥手传了执法僧为他剃度。于是莫修入了空门,法号苦岸。
几十年间,日日为他讲授禅理,未曾间断一日。不论莫修呼呼大睡还是破口大骂,他都面不改色,心不生怨念。此次莫修下山,他更是极力阻止。甚至不惜动用达摩院首座和少林罗汉阵,可惜一一落败了。
他不愿放弃,仍道:“苦岸,当初你入寺是因为你师父遗命。如今你师父去了,还有谁能使你回来?”
莫修不听,继续向前。
他又道:“苦岸,入世容易出世难啊!难道你这几十年的修行就此功亏一篑了吗?”
莫修仍旧不回头,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空明匆匆交代了寺中事务,一路找寻而来。他应了通明上人,要助莫修脱离苦海,于是跋山涉水,一路追赶寻觅而来。
他问庄门口的女施主:“苦岸可否前来?”
那人答道:“来了。”
“可否叫他出来和贫僧相见?”
“不能,又走了。”
“这……”空明颇有些为难,道:“他往何处?”
那姑娘眼珠滴溜溜的转,塞给他一双僧鞋,道:“苦岸大师说你看到这鞋就知道他要往哪走了。”
空明抱着那双鞋,一步一顿。
这是禅语吗?那一定是最难的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