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等人皆想到惜春是遭逢大变之故,都劝道:“四姑娘快别这么想了,虽说如今不好,但如今仁政,过个一两年,遇上大赦,珍大老爷就回来了……再不然,还有我们王妃呢……”
迎春业已出嫁,与贾家无干了,自是无恙。听得消息,也来劝。
可无论她们说什么,惜春只是不开口。还是黛玉知道她一些,问道:“你可是打定主意了?”惜春笑道:“还是林姐姐知道我一些,不来劝我。”
黛玉听她喊一声“林姐姐”,不由心中一动,她自小在贾母身边与三春相伴长大,虽不是亲姐妹,却与亲生的无异常了。彼此的心性脾气都是知道的。这惜春虽说年纪最小,可脾气却是最拗的。平时等闲不下主意的,可一旦定下了,便是谁都改不了了。彼时都只当她是孩子脾气,都不理论,谁知越大越如此了。众人更是无可奈何了。
又思及自从她从贾家回了家后,便与姐妹们少了交往了,后来又出嫁了,王妃的身份摆在那里,比贾母的品阶还高一层,各姐妹便是有心交往,也生疏起来了。便是见了面,也是“王妃”称呼,这“林姐姐”已是多年未听见了,当下不由落下泪来,哭道:“你这丫头,可要我怎么同老祖宗交代?”
惜春也不伤心,反而笑道:“姐姐也是糊涂了,这世上谁还能顾着谁一辈子不成?便是骨肉至亲也还有生离死别呢,我们这个又算什么?”迎春等人大骇,都道:“可是不是撞客着了,怎么净说这些话?”
惜春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黛玉听她说的像是悟了的话,不由一呆,道:“你……”
惜春叹道:“这人来世上一遭,却是为了什么呢?咱们自小长在富贵人家,若不是咱们家败了,我也晓得自己是要和二姐姐三姐姐一样的……林姐姐,你当初在我们家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我……命途坎坷,我哥哥回不回来都是一样。于我来说,他回来了,是有一人来做主我嫁与谁才能与他们谋得更多的好处;他不回来,也不过是多添些嫂子与我的纷争罢了,这样的日子,能有什么趣儿?林姐姐,像你一样的能嫁了这样的好人家,一家和乐,儿女绕膝,实是难得的。与其让我过那样的日子,倒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吧!”黛玉听罢,无言可对。
惜春闹了一场,众人皆拗她不过,只得依了她。黛玉着人各方打听,在城北郊外寻了一处庵所,名为明月庵,香火不盛,但极清幽。其内主持也是和厚之人,惜春便在此带发修行。入画虽也舍不得惜春,但却也受不了这庵堂苦修,伺候了一阵,便被惜春遣了出去。不料不久之后妙玉竟也带了人于庵中修行,二人也算得旧识,竟得此缘分,倒是格外投契起来。庵中的日子倒也不难打发起来。
黛玉叹息了一回,这几年也常去看惜春,好在那里的日子并不难过。后来贾琏凤姐夫妇带了家眷也搬至附近,也就近照顾起来。黛玉方才放了心。反观惜春却是日渐逍遥起来。这庵堂虽小,自有一番天地。每日莳花弄草,拜佛参经,别人枯燥的日子,竟被她给过出逍遥的滋味来了。不过在外人眼中,这不过就是苦中作乐罢了。
又谈了一回,便到了午膳的时候了。一时摆上饭来,又叫了水旭来用了。复又说了一回话,巧姐便告辞回去了。黛玉知道她的脾气,也不相留,只命人好生送回去。巧姐再三推辞不过,只得罢了。
回程的路上,巧姐从车窗的缝隙里看着那渐渐落下的太阳发呆。
这世事轮回,如同日升日落。只是明日之日,是否是今日之日,又有何人知晓呢?
番外四
巧姐的车马已路平稳至城外,到家的时候刚好是日落时分,待下了车进了门,便见院子里一角上堆着许多的瓜果蔬菜,平儿正在收拾着,便笑道:“是谁来了?”
平儿道:“是刘姥姥带着青儿来了,有一会儿了,正和奶奶在屋里说话呢!每次过来都带这么些东西,怎么说也不听。”说着便冲里面道:“奶奶,巧姑娘回来了。”话音未落便见里面帘子一掀,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蓝底白花布裙,头上挽着乌油油的发髻,簪着一朵绒花儿,倒也十分俏丽,见了巧姐,笑道:“巧妹妹!”
巧姐欣喜笑道:“青姐姐!”
来的正是刘姥姥的外孙女儿青儿,她比巧姐大两岁,已说了亲,就等过门了。她们姐妹两个倒是十分要好的,几日不见,便有许多话说,俩个人拉着手说个不住。
正说着,就听里面凤姐儿笑道:“有话进来说,在外面做什么?”
巧姐与青儿两个方携进去。进了门,果见刘姥姥一身布衣与凤姐儿一同坐在炕上,都看着巧姐笑呢。巧姐忙上前笑道:“姥姥来了。”
刘姥姥眉开眼笑地道:“巧姑娘越发出挑了,几日不见,我都不认得了。”
巧姐红了脸,道:“姥姥又打趣我了。”
刘姥姥笑道:“哪里是打趣,我的儿,你这个模样,我爱都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打趣你。不说我,就是你娘,以后怎么舍得你出门呢?”
巧姐越发红了颊,凤姐儿见刘姥姥说的不像,便问巧姐道:“今日去了那边都做什么了?王妃可好?”
巧姐忙道:“王妃身上都好,只是总惦记着娘您呢,说让您有空也去那边逛逛。都是自家姐妹,不必那么忌讳。”
凤姐儿叹道:“我又何尝不想去看看她。自府里出了事,我怕带累了她们,便是如今安生了,也都没去见的。王妃从前和我最要好,只是如今到底身份摆在那里,咱们总要顾忌些。免得生出事端来,惹得大家不痛快。”
巧姐也不好说话,刘姥姥听说,便道:“我觉着倒是奶奶多虑了。王妃娘娘什么人?那是最有福气的,哪里能为这些小事担忧呢?再说她福气深厚,奶奶和巧姑娘若能和她亲近些,许也能沾带些呢!再说王妃娘娘都不在意,奶奶又何必这样呢?”
凤姐儿摇头叹道:“姥姥,说句不怕你恼的话,这里的事情我见多了,你见识虽多,于这些上头到底是不大明白的。自我们家败了后,若不是王妃怜惜,只怕连如今的落处都没有呢,那时只怕真要睡街上讨饭去了。正因为这样,我才忌讳着。我们家从前大老爷和太太闹出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当时只将查出的事闹出来便一股脑儿将家给抄了。若再往细了查,只怕还有不好的呢。您忘了么,我
们家大姑娘从前在宫里也是风光过的,最后却是去得糊里糊涂。这一桩要是吵嚷出来,只怕还要的闹的呢!第一件我们巧儿她爹就逃不过去。所以我和她父亲如今也想开了,等闲不往外面去的。只安安分分在家过日子罢了。”
一番话说得刘姥姥咋舌,忙道:“是,这是我老婆子糊涂,这些事情哪里是我能掺和的?奶奶可别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