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笑道:“姥姥哪里的话,我娘要是恼的话,哪里能跟姥姥说这些,正是把姥姥当自己人,才不瞒着您的。您老明白了,也就好了。”一番话说的刘姥姥眉开眼笑起来,又向凤姐儿说了几句,更一再保证守口如瓶。凤姐儿含笑不语。
几人一面说,一面让小丫头圆儿将带的点心拿上来。凤姐儿等人看时,却见是些精致的内造点心。还有一些豆腐皮的包子。凤姐儿叹一声,这些从前也是常见的,只是如今却是稀罕物了,又见刘姥姥眼巴巴地看着,便叫平儿拿了一点子出来,招呼刘姥姥吃。刘姥姥岁数渐大,馋劲也与日俱增,推辞了几次,便禁不住吃了。青儿见那点心精致可爱,姑娘家对这些也抵制不住,也拿了一个吃了。
凤姐儿明白,便与巧姐笑道:“你带青儿回去说话去吧,我与姥姥还有些事要说。”
巧姐答应了,带着青儿去了。
如今他们一家子住的房子是二进的瓦房,一家人住着倒也宽裕,在这乡下地方已是好的了。只是相较于从前的荣国府,却是一般下人都不愿住的房子罢了。凤姐儿等人初搬来的时候,哪里能习惯,却也无法了。只好亲自动手将地方收拾地干干净净。巧姐的屋子是一间小小的屋子,摆了床,梳妆台,衣柜等物外,还有小丫头圆儿的床,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靠窗的小书桌。青儿虽不是第一次进来,却也是难掩艳羡。她在家时住的屋子,是和刘姥姥同一间的,除了一张大炕,可没有其他好的了。
巧姐先让圆儿打了水来洗手,又卸去脂粉,然后先拉起隔开的帘子,脱□上穿的出门的衣裳,又换上一件半旧的家常淡青色滚蓝边的坎肩儿,下系上一条绣玉兰叶的月白罗裙。头上的妆饰也解了下来,只拿了一根万福喜字银簪别住,想了想,又簪上一朵绒花儿,方罢了。青儿一直在一旁看她妆饰,一面咬着帕子笑。
巧姐收拾罢了,便笑道:“姐姐笑什么?”
青儿笑道:“你可知道姥姥这次来是做什么呢?”巧姐道:“不过是和我娘唠唠家常罢了,还能有什么事?”转过头去不言语。
青儿笑道:“你会不知道?少哄我呢,姥姥这次来便是为你说亲的……”
巧姐脸上飞红一片,啐了一口道:“胡说……”
青儿笑道:“既不信我,等会儿便别来问我。”
巧姐又臊又急,见她转身要走,却也顾不得了,只好去拉她,不想青儿转头过来,脸上的笑几乎要咧到耳根去了,当下脸上火热,啐了她一口,转过身去不理她。青儿忙上来讨饶。姐妹两个又嬉闹了一阵,才算罢了,方才说起正事来。
刘姥姥说的正是庄上一户人家,姓周。虽说是庄稼人,但在庄上也是有名的富户。家中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只有一子,今年十七岁,模样好不说,难得的是性子也是极温文的,且也读书识字,前年中了秀才,如今正准备应试了。
前些日子家中忙乱,巧姐便去刘姥姥家与青儿做了几日伴,不想那周夫人上门来看见了,便喜欢得不得了。刘姥姥便主动揽了这桩媒。
凤姐儿听了,点点头,道:“姥姥既然说好,想来这人品自是不差的。我们还信不过姥姥么?只是她父亲这会子不在家,巧儿的亲事,还得他做主。”
刘姥姥听了,喜不自禁,忙道:“当然该这样,我也这么一说罢了。不过看着巧姑娘也大了,这终身大事还没着落。我便总想着呢,前两日看见那周家公子,真是一下子就想起咱们巧姑娘来了。只是,应不应还在你这里,还有巧姐儿,她欢喜才是头一项呢。”
凤姐儿点点头,道:“很是,还是姥姥想得周到。多谢姥姥了。”
刘姥姥摆手不迭,又说了一阵,便唤了青儿出来,告辞要回去。巧姐听了青儿的话,也知道了一些,听说刘姥姥要走,出来送也不是,不出来也不是。刘姥姥哪里在乎这个,只让巧姐儿歇着,拉着青儿去了。
里面巧姐虽躺着,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青儿之前说的话:
……
青儿问道:“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你是个什么主意?”
巧姐低了头,只弄着手里的帕子,半晌不言语,好一会,经不住青儿询问,方道:“我能有什么主意?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青儿叹了一声,道:“若是从前,你便是连沾都不会沾这里的一点泥,谁能想到如今竟要在这里生根落户呢……”
晚上贾琏回来,凤姐儿便将刘姥姥的说的也一五一十地说了。贾琏听了,叹一声,道:“巧丫头也这么大了!”凤姐儿道:“姥姥说的自是不差的,只是这事还是得你做主才好。”贾琏道:“若是咱们家还在,哪里能看得上这样人家?嗐,都是儿孙不孝,闹得如今这样。”
凤姐儿道:“罢了吧,少提些当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总拿出来说,有什么趣儿?”贾琏笑道:“总忍不住,有什么法子?咱们两个这辈子是富贵中来的,谁想到有如今这样的日子?只希望巧儿以后只有到富贵中去的。”又道:“刘姥姥说好,我也是信的,只是咱们就只有巧儿一个,还指望她能给咱们养老送终呢。我还得亲自打听打听去,最好能亲自见见才能放心呢。唉,许是咱们这一辈的作孽太深了,先头我屋里养了那么些人,竟没有一个生养的。平儿也是个没福的。到如今,我也认了。看来是我命中无子罢了。再说我们贾家虽抄了,可这人都是还在的,这传承一说,也就不去想他了。如今只愿巧儿能得个好人家吧!”凤姐儿点头叹息称是,夫妻二人又说了一回话,方才歇下。
次日贾琏便亲去打听了一回,又由刘姥姥做中人,周家老爷太太带了公子来,贾琏亲自见了,倒也颇觉满意。又见周家老爷太太都是厚道人,便应了。周家欢喜不尽,自去预备定礼择选吉日不提。
数月之后,巧姐便在吹吹打打中坐上了花轿。
花轿之上,巧姐犹想着凤姐儿儿与她说的话:“巧丫头,这周家两老都是老实人,你女婿也是个好的。咱们家是富贵中过来的。你父亲和我别的不说,看人倒还是会一点的。当初说亲的时候,咱们本来还有些不愿意的,深怕委屈了你。毕竟,嫁女嫁高,娶妻娶低。只是后来,你父亲向他们提了一件事,他们二话不说就应了,你父亲才一口答应下这桩婚事来的。你父亲说,我们夫妻两个只有你一个女儿,将来只怕没人送终了。只希望他们应一件事,不为别的,只让你能时常回家看看我们两个,还有就是将来我们去了,也能为我们送终。他们听了,直说应当的。你也知道如今这世上,女儿家出嫁了便是人家的人了,便是父母死了,回去送一送,也都是外人的礼了。他们能答应了,实在难得的。虽说刻薄些想,许是他们家贪着咱们家从前的名声,不过也这地界的人都是老实的。当时说下这事的时候,还请了乡绅作保。可见是当真的。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