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答应着,却不敢睡——因伺候探春最久,知道她素来有烦心不顺的事,夜间便觉难以入睡,且总觉口渴要饮。——故只趟在那里一动不动,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果然后夜探春又起了数次,且一晚上都听那里面细细的翻身声,直至天明。
紫菱洲
门外石阶上,司棋面有倨傲地看着迎春的乳母道:“天也不早了,嬷嬷怎么这会子来了?”
迎春乳母笑道:“有日子没见姑娘了,想得紧,就来看看。”
司棋掩嘴一笑,道:“哟,难为嬷嬷想着,只是这会子都什么天了?姑娘都睡下了,明儿再来吧!”
她乳母笑道:“姑娘睡觉总不安稳,需得人拍着才好,我做惯了,晚上就由我上夜吧!”
司棋和小丫头们等人笑得前俯后仰,迎春乳母面上便讪讪的,道:“笑什么笑?一点规矩都没有,仔细我告诉姑娘揭了你们的皮!”
司棋冷笑道:“嬷嬷说的是哪个年头的话?这紫菱洲上下,谁不知道我们姑娘睡觉最不耐烦人吵着的?但凡有一点声响,就睡不着呢!”
迎春乳母脸上涨得通红,她媳妇玉住儿家的听见消息赶来,见婆母年老昏聩,半夜三更在迎春屋前吵闹,只急得直跺脚,忙上来拉了婆母下去,悄悄塞了个戒指儿给司棋,赔笑道:“司棋姑娘别生气,我们婆婆吃了两杯酒,就糊涂起来。扰了姑娘们的休息,还请姑娘看她年纪大了的份上,别与她一般计较才是。”
司棋随手便将那戒指递与小丫头,冷笑道:“既是老糊涂了,便该好生在家养着才是,如何还敢出来闹的?若不是看你奶过姑娘一场,我们便回了姑娘,头一个拿你们开刀!”
玉住儿媳妇唬得面上都变了,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
司棋又道:“还不回去?难不成叫人家看姑娘笑话,你们才高兴?”
玉住儿媳妇听了,慌忙扶了婆母走了。
司棋见了,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轻咳一声,将笑意抿去了,道:“关门睡觉!明儿还有得忙呢!”
蘅芜院
薛宝钗将最后一针的鸳鸯图绣完,方放下针,揉揉酸涩的眼睛,唤了莺儿来打水洗漱。
一时躺下,想起今儿在贾母上房散了后,薛姨太太说的话来:“珍珠这丫头素来是个油盐不进的,反倒与林丫头交好。出去了倒好,省了咱们多少事!她是宝玉屋里的老人了,她既出去,便空出一个名额来。看如今的样子,怕是直接从宝玉屋里提一个人上来的样子多些。你怎么看?”
宝钗道:“妈说得很是,我看着那些丫头,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依着姨妈素日选丫头的眼光,看来是选麝月无疑了。”
薛姨太太笑道:“我也这么想。还是我儿想得长远,早早舍了这不听话的珍珠,反倒选了二等的麝月。她早受了我们的恩惠,如今长进了,便越发贪了。宝玉身边咱们也能伸进手去,行事也愈发方便了。”
宝钗想到这里,又看看那绣的如真的一般的鸳鸯戏水红绫肚兜儿,面上不由红透了。
怡红院
宝玉唉声叹气地睡不着觉。今儿麝月上夜,便披了衣裳掀了帐子到宝玉床边坐下,道:“宝玉,你是怎么了?”
宝玉拉了她的手叹道:“你说珍珠姐姐怎么竟要出去呢?”
麝月目光一闪,笑道:“你又糊涂了不是,珍珠姐姐是如今家里好了要来赎她出去的,是回家享福去了。难不成要留这里做一辈子的丫头吗?”
宝玉道:“在这里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咱们一处顽一处吃,不比一个人在家受苦好么?——我明儿就去回老太太,不让她回去了。”
麝月一听这话,惊地心都跳出来了,忙道:“这可使不得。”
宝玉奇道:“为何使不得?她既是我家的丫头,放不放都是老太太、太太一句话罢了。”
麝月暗暗叫苦,小祖宗,这时候你怎么这样清楚起来了?急中生智,忙道:“二爷今儿不是在的么?听说珍珠她娘身上不大好,只怕没几年好活头了(呸,你娘才没几年好活头,你全家都没几年好活头!)赎了她回去,一家子团聚,指不定她娘的身子就好了。珍珠姐姐素日看起来就很惦记她母亲哥哥的……”
宝玉道:“那把她母亲哥哥都弄进来不就好了?”
哎哟喂,麝月的心拔凉拔凉的,这想起一出是一出,宝玉的贴身丫头的心酸故事,若以此为题出一本书,那厚度是不是要比城墙还厚?
麝月急得没法,真想直说,你要再把她弄进来,我怎么办?
但对宝玉只能劝诱,不能硬逼。
麝月想了想,道:“你又说糊涂话了,难不成为了个珍珠姐姐,要把人家一家子都买进来吗?当初珍珠姐姐是穷的没法子了,才卖进府里来的。可终归都是正经良民出身呢,谁甘心做个丫头奴才的?二爷便是喜欢她,想留了她下来,也该想清楚才好。不说老太太、太太已经应了人家,不好反口的。况姐姐一心想回家。你偏要留了她下来,她娘若是见不着女儿,因此有个好歹,岂不是你的罪过?若是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呢!”
对付宝玉的唯一方法只有他老子。
果然贾政一出,谁与争锋。
宝玉立即就乖乖的了,道:“哎哟,我不留她了还不成么?可不能告诉老爷去。”
麝月很满意地笑了,道:“我哪里找这不痛快去。只是二爷自己更该小心些才是,有多少眼睛盯着二爷呢!同我们私下说说笑笑便罢了,到了外面可不能这么着了。”
宝玉笑道:“好麝月,我知道了。珍珠姐姐去了,你总不能也去哦!”
麝月笑道:“除非二爷嫌弃我了要撵我出去,不然我是不会出去的。”
宝玉见她就着灯光的面上,粉光融滑,虽不及珍珠晴雯多矣,但自有一种不同的娇媚之处,不由心中一动,拉了她的手痴痴道:“我如何会嫌弃你?咱们生在一处,便是死了,也要一起化作一团烟才好……”
麝月听他又说起胡话来,忙握住他的嘴,道:“才说你,怎么又犯了?”
宝玉心头一动,顺势反握住麝月的手,不觉痴了。
麝月被他看的面上绯红,低头抽回了手道:“天不早了,快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一面说一面放下帐子出去,到上夜的床上睡下,却只觉心如擂鼓,面上做烧,如何睡得着?宝玉在里面也是辗转难眠。直到四更后,方才眯了会眼睛。
次日起来,院中有几个敏锐的便觉出些不对劲来。平素虽说珍珠也不大近宝玉的身伺候,但诸人都忌惮她是贾母所赐的大丫头,骨子里都是恭敬的。但经了昨儿这一出,便知道珍珠在这园子里,特别是在宝玉身边是没了指望了的,便对她有些松待起来。
本来平日大丫头们行事起居都有小丫头和粗实婆子们帮着做些粗使的活儿,比如打水洗衣等事。不想今儿一早起来,珍珠屋里便连个送水的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