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34)
“你怎么有空跑这来了,来了也没想着找我,不仗义。”
“我只知道你在这个学校,我连你是哪个系的都不知道,怎么找你。你总是把自己弄得挺神秘,名字都是从朋友那打听来的。”
“瞧你把我说的。你一见人就大侃你的艺术、你的野心,哪给我说话的机会。”
“现在你可以多说些了。先说说为什么一副落落寡合的样子。”
“我给你那种感觉吗?那可太糟糕了,看来我得调整心态了。”
“肖冬玉,你知道你最打动我的是什么吗?就是这副了无痕迹的样子。”
“好了,别说我了,反正我这人了无痕迹,存在和不存在一个样。说说你吧。你最近在忙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说:“我准备去敦煌。这几天正忙着准备东西。我不想再这样晃下去了。生命是很短暂的。我想为我的生命留下点什么。”
看着他,我的脑海里不断飘过艾青的影子。他和艾青是多么的不同。也许因为他是搞艺术的,多少有些神经质,而这种神经质其实就是激情、就是责任、就是爱。
他上二年级的时候,就举办过个人画展。还主办过艺术沙龙、读书会之类的活动,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有一次他画了一幅有黑有红似乎还有绿有黄的画,我研究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弄明白。他却脸色苍白的对我乱嚷:“你难道感受不到生命的脉膊吗?你看,种子在萌芽、细胞在分裂,一片混沌之中生命正在孕育,风起云涌一般的燥动不安。你怎么会不懂,这是生与死的永恒……”他手舞足蹈的喊着。
望着他我有些惭愧。我说:“我感受到了,但那是从你身上。”他愣了愣,脸上现出了微笑,然后挥舞着手继续他生与死的演说。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继续往下说:“对生命和人生的体验不是读几本书,看几幅画就可以获得的。我要去寻找那些深刻到撕心裂肺的体验。我要去找一片沃土,把自己当一棵树种下去。”
“而在那片茫茫戈壁上,有壁画,有泥塑,还有风沙和太阳,而人是星星点点的,是那么渺小,而这渺小、脆弱却会成就我的生命意识和创作激情。有机会我还会继续往西,进新疆,去西藏。我要不停的前进,直到自己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张振,真希望你长成一棵茂盛的大树,硕果累累。我真的很佩服你,你总是令我感动。”
“谢谢你冬玉,在以后孤独的日子里,想起你这几句话,我会很温暖。”
“希望你和我保持联系,如果有机会我会去看你,敦煌也是我想往的地方。”
“我会的。”
“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到时候我通知你。”
“我去为你壮行。”我端起杯子象征性的和他碰了一下,喝了一口,很苦。我还是那种找不到轨迹的感觉。
“冬玉,只有你不认为我是疯子。”
“你很幸运,我倒希望自己是个疯子。走吧,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正好没课,和你逛去。”
我们出了红房子,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让他推我走。他看着我笑了。我想起了艾青。他实在无法和张振相比,他缺乏热情,缺乏和别人交流的渴望,包括和我。
“张振,如果你失恋一百次,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第一百零一次的去恋爱。而且还要爱的真诚、坦率、痴迷,不故作深沉和伤口无法愈合的样子。”张振说罢又立起眉毛说:“为什么会问这么个怪问题?”
“我大约快失恋了。”我慢慢地说。
“不怕,要有契而不舍的勇气。”张振举起右手把我的短发揉成了鸡窝状。
五天后张振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站台上发呆。
三十三
我依然自娱自乐写我的小说。李艾青,我把对你的思念变成文字,变成和死亡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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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书仍然扔在书桌上,那个人却消失了。我们商量了一阵,一至认为那个人一定是疯了,竟敢跑到本姑娘头上寻开心,下次如果有机会,她们一定和我一起对他群起而攻之。
我苦笑了一下说:“虽然是个玩笑,可它对我刺激太深了。你们想想,你活的好好的,突然有一天,一个人跑过来对你说你死了。这有多可怕。”
“你没死。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你的事就只有小范围的几个人知道,你别有压力。”
“压力倒没有,只有恐怖。”
“别说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我叹了口气,夹了本书去教室上自习。我快走到教学楼的时候,从旁边的小路上横插过来一个人,也夹着本书拦住我。我吃了一惊,可很快就镇定下来。我知道是那个“讨厌的搅乱我平静生活的家伙。”
“这两天好吗?”他问。
“很好。劳您操心了。”我调侃的说。
“那份表格真的对你没用?”他又问。
“有什么用。和尘世的表格一模一样。我讨厌表格。”
“那你喜欢什么?”
“我什么都不喜欢。别烦我了,我已经死了,我承认自己死了,你离我远点好不好。”我几乎要喊起来,可来来往往的人让我控制住了情绪。
“你有感觉就好。”他竟然笑了。
“我有没有感觉和你无关。我警告你,离我远点。否则我会杀了你。”
“我是不死的。”他说。
我扭头就走,我怎么会碰上这样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宣布别人的死亡,也宣布自己的永生。
“要面对现实,请不要逃避。”
老师已经站到讲台上了,我收起稿纸,打开笔记本。坐在我旁边的一个男生捅了下我的胳膊说:“写的什么,让我看看。”
“情书你也要看吗。”我说。
“不是情书,情书不分ABCD。”他说。
“下面的同学不要说话了。”老师说。
我把稿纸递给他。
下课了他对我说:“肖冬玉,你的文章总和你本人离的特远。你平常挺阳光的。太奇怪了。”
“是吗。”我说。
“你真的经常想到死亡吗?”
“是的。我很早就没有父亲了,所以我很早就开始面对死亡了。这没有什么奇怪。只不过是人与人相互不了解罢了。”
“是这样。”他一时找不出话来,我也不再说话。
三十四
期末试考罢,假期也就来了。一个平淡的学期。我现在才明白,平平淡淡并不真实,有种浮在空中没有归宿的感觉。我呆在宿舍里一直等到人去楼空,才闷
闷的去了车站。我总没有那种归家的渴望,常常站在售票处犹犹豫豫的不知该去哪里。
我一向回家没有结伴的习惯,可一上火车认识的人又都一个个冒了出来。更何况在火车上逛逛荡荡的,谁也觉得单调乏味,也就你一言我一语的闲扯,哪来寂寞可言。
十二点以后,大家几乎都瞌睡了,我也不敢睡,只能闭一会儿眼就睁开。这一路贼是很多的,一不小心就得自认倒霉。我怕自己这么打着瞌睡睡过去了,就从包里取出本小说,灯光很暗,看一会儿眼睛就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