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君慢慢转过头，抓着童须鹤的袖口，「童老师，你不会要回老家结婚吧？」

「……啊，这个啊。」

「老古怎麼办？」

「……我不知道。」

「……老童……」星君低下头，不再说话。老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敢於顶住压力这麼多年不结婚来贯彻自己「要自由」的人生理想已属不易。这次忽然鬆口要去结婚，只怕是太累了。

「唉……年纪大了啊。」

「……老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星君，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自己太任性了。我和老古这麼多年，也没摆顺我们俩之间的事情。可是我爹妈年纪大了，我只是怕，只是怕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老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童须鹤抬头望向夜空，又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在坚持什麼，我的坚持有什麼意义，但又觉得，只要有一口气在，这些东西我都一点不能鬆口……理解麼？」

「嗯。」星君轻轻回答，轻轻点了点头。

「我和老古之间就是这样，好像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耍脾气，他都让着我。可是他不愿意从姥姥那辞职不干，我也就不愿意和他好好过，这一闹，就闹到了现在。」

「这样子啊。」

「今天我妈打电话来，说我爸心臟病犯了住院了。」

「啊，那你要回去吗？」

「嗯，明天开始请假。」

「毕业设计呢？」

「我抽空回来。」

「哦……」

无论如何，最后两罐芬达喝完了。

童须鹤把套在指尾的拉环丢进空罐子裡，起来之后对星君说：「自己的生活要自己选，选了就不要后悔，你也是，晓佳也是。」

星君抬头看着他，这倒让童须鹤有一种多年前初见星君的感觉，「什麼意思？我说晓佳。」

「你也不要替她擅自决定。」

「我……」

「我明天就回家了，你想上来坐的话，拿钥匙自己上来吧。」童须鹤翻翻找找，从电视柜裡翻出一串钥匙，扔给星君。

钥匙链很古旧了，看上去很眼熟，星君知道是银杏木刻的，那是老古1000岁诞辰纪念贺礼，姥姥送的可谓天下第一护身利器。

老古送给了童须鹤。

「童老师，你把这个带上吧。」钥匙链被星君拆下来，装在童老狐狸随身的钥匙上。

空气裡飘着毕业的气息。

毕业设计指导教师下来了，八卦四斋戒四天祈祷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终於荣幸地分到了银星君座下。晓佳名字上面是天下第一美坏人童须鹤。看完名单往回走，八卦四跟晓佳说：「二娃娃，你要考本校跟着童老闆混是吧？」

「嗯。」

「听说童老闆忽然换了研究方向，目前变成户外党了。」

「為什麼？」办公室狐狸变成了户外狐狸？

「不清楚……」

晓佳沉默着往前走。四四以為勾起她的伤心往事，快步跟上去，狗腿地许诺：「你放心好了，银美人面前我一定多说你好话，多多打听她的八卦给你听。」

晓佳忍不住叹气。

「那，照片！照片怎样……」

「……」真是让人心痒难搔的条件，一方面很想要，一方面又矜持地一点也不想承认，大概四四算是知道了，可是你太狗腿会让所有人都知道的！

「……唔，就当你同意了，来，给爷笑一个。」

晓佳本来不想笑的，可是不知怎麼就忍不住，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欢快而温暖，带着狗吃骨头猫吃鱼的满足感。

真是太容易满足了啊，四四戳戳不成器的晓佳，抓紧两步跟上去。

没了

学校在城市的东边，童须鹤的家在城市的西边，在还没有建起过江大桥的时候，人们必须仰赖渡船这种缓慢的东西。每次坐车过江的时候老狐狸都很庆幸——差一点就要叫童建桥了。

年纪越大，回家的次数越少。

不过虽然没回家，童须鹤随身带的行李却并不多，装了一个小箱子，身上笔挺的西装，看起来不像老师倒像金牌打工仔。

金牌坏人撑开那台老旧的motoV3，「喂，姐，我等一下回去。」

「啊，要回来了？」童须鹤听见那头大姐离开听筒，向着屋内喊道：「妈！老要回来了！」又转回来对着听筒说，「想吃啥？」

「啊，随便。爸怎麼样了？」

「挺好的，医生说要吃清淡。」

「哦，我快到了，下午一起去看爸？」

「嗯，快些回来。」

童须鹤家中二老都是老知识分子，童老先生是研究经济的，毕生梦想是有人继承衣钵，可惜离经叛道的老童跑去「当农民了」，再加上「总是不结婚害我没有孙子抱」，老人家很是不高兴啊。

下午童须鹤见到了久未得见的老父，不可说不高兴，只是不知道说什麼好。大姐要照顾老公和孩子，童老夫人要回家做饭，只留童须鹤一人蒙童老先生差遣。

童须鹤在一边削着苹果，两人不咸不淡地聊着工作。过了一会儿，童须鹤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老头，无意识地舔了舔手指。

「你这苹果削得真漂亮，赶上你妈了。」

「嗯。」

老古本着相煎何太急的态度，基本不吃水果不吃草。唯一肯吃的水果就是苹果，这就要说回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互相捉弄的时代了。总之给老古削苹果，一削削了二十多年，想不削得漂亮也很难。

「常给女伢削？」老爸难得温和的声音响起。童须鹤本想随随便便嗯一声了事，但想想回来的目的在於补救家庭内部关系，临时决定撅起嘴巴挑挑眉毛点点头。这时，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老古，想要扁他的情绪好像已经随着昨晚的决定离自己越来越远，恨得牙齿痒痒的感觉褪了色，取而代之的是不尽的想念。

童老先生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看起来心情不错牙口也很好。童须鹤摇摇头，说我出去上个厕所。

童须鹤一回来就是半个月，老夫人觉得时机成熟了，有一天和儿子走去医院换女儿的班的时候，就说：「有个姑娘挺不错的……」

「……」老狐狸抬抬眉毛。

老夫人小心地观察儿子的神色，发现他并没有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迅速皱起眉头。

「女伢长得挺好的……女博士，你爸的学生。」

见童须鹤并没有反对，继续说：「要不，见见？」

童须鹤没回话，两人走了好一段，童须鹤点点头，轻轻地说：「嗯。」

老太太笑逐顏开。

童须鹤哑然失笑：「您就这麼高兴？」

「那当然！盼着你结婚呀……你说你，到时候老了怎麼办？孤家寡人一个，谁来照顾你啊。娘也不能跟你一辈子，到时候你走不动路了，就知道有个伴的重要性了。你看你爸，我不管他就没人管他了。你跟你爸性格一模一样，得赶快找个我这样的……」

老古不老不死，还怕没人防老？只是老古没了，已经不在自己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