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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漏洞(58)

“关键不是这个女孩如何愚昧。”钟弦又说。“是我没有想到,像小朱这样的人,竟会有如此害处。他那么微不足道,任何同事都能捉弄他。却原来,还有比他更弱的人,被他损害。”

“以前我父亲常说一句话,”邓忆说,“生活是公平的。”

钟弦疑惑地看了一眼邓忆。“令尊想必一生顺利。”

“他说有些人自有他们的可恨之处,生活才会让他们愈加低微。”

钟弦略有些惊讶地看着邓忆,不太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有德有才,生活自不会亏待你。这是他的观点。”邓忆说。

“你其实也这样想。”

“我觉得生活没有准则可供参考。我的基本法则是,至少可以问心无愧。”

钟弦盯着邓忆,独自喝了一口酒。

“你的父亲是个商人?”

邓忆点头。

“你的家境应该不错。你说过你没有被生活所迫过。”

“我不缺钱。”想不到邓忆竟然直接承认。“我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从我出生起就是。”

“那你缺什么。你总得缺点什么,才配和我继续聊天。”钟弦盯着酒杯说。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邓忆回答。

“你不会是富二代吧。”钟弦笑道。

邓忆望了钟弦一眼。摇了摇头。

钟弦继续说:“不缺钱,这是你说的。那你就是缺爱。”

“我缺你。”邓忆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话。

钟弦笑起来。

邓忆颇为认真的表情继续说下去了。“你有的,我没有。”

“我有什么?”钟弦倒有点糊涂了。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

“你勇敢。不受束缚。不在乎礼教。什么都敢做,不管是不是违背道德……”

“明白了。”钟弦打断他,“你是说我缺德,什么坏事都做的出来。你是好人,我是坏人。你讲的真明白。”

邓忆笑了笑,继续喝酒。

“我缺德,你不缺。等于你缺我。”钟弦总结性地说。他端起杯子正要喝上一口,邓忆笑着拿自己的杯子碰了钟弦的杯子。

“就算你受尽折磨,也依然如此。”邓忆说。“你是这样的人。你会成功。除非你倒下,但不会后退。”

“我成功吗?”钟弦疑惑地问,并不完全是在问邓忆。他放下杯子。

“我说的成功,不是你现在拥有了什么。”邓忆说。

钟弦觉得莫名其妙。他觉得邓忆对他的赞美纯粹是讽刺。他摇头:“你看错了,我没那么强大。我对任何人,都不敢完全放松,就算……我想和你更进一步,我也不敢,放松。”

邓忆对着钟弦注视了两秒,喝掉了杯子里的酒。然后他仿佛鼓足勇气了似的说,“你可以相信我。”

钟弦只管沉默。

邓忆轻声说:“就算你说,你杀过人。我也不会出卖你。”

夜色

77

夜色浓重。

疲倦浓重。

意愿却并未因此削减,依然像酒精一样浓烈。

钟弦半靠在阳台的躺椅上,眼睑低垂,醉意与倦意交杂袭来,可是他还是坚持着。邓忆正立在阳台窗梭的边缘,欣赏外面的夜景,看起来兴致正好,与钟弦的睡意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已经下半夜了。

他们进行了许多话题。零零散散,不停跳跃的话题。从童年到工作,从身边的人、细碎小事到印象深刻的挫折与见闻。想到便说,不去考虑是不是合时宜。

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是他们已熟悉。谁也不觉得忽然冒出一句古怪的话,有什么了不得。

“你以前……尝试过吗?”邓忆在两人讨论窗外的繁华夜景时,忽然低声提问。他的声音飘忽的很,钟弦几乎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一个词。

“尝试什么?”

邓忆吱吱唔唔起来。钟弦便有所预感了。

“我像你以前的哪个朋友?”邓忆问。

“这个,不好说。”

“你和他……也会像现在我和你吗?”

钟弦眯起一双睡眼望着邓忆。后者的眼睛在不分明的夜色中根本看不清。为了方便观看夜景,阳台上没有开灯,客厅的灯光也被调暗削减了锋芒,从他们身后投射过来的柔和光线,把他们的脸孔埋进更暗的阴影里。

“你是指……”

邓忆点头。超级缓慢地点头,好像同时在思考自己该不该这样点头似的。

“他是,纯朋友。”钟弦下意识地说,很快想到根本不该解释这种事。“你给我的熟悉感觉,只是在我们相识的最初有那么一点点。我仔细想过很多次。我们没有认识过。”

不知不觉间,他们不再讲话,一起看阳台外的夜色。

钟弦想到在他和邓忆有限的几次单独相处的时光里,他们不看电视,也不看手机。现在不讲话时,也不看彼此,望着窗外一起发愣。

他曾又开始怀疑,邓忆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怎会有人和他一起沉默也如此自然而然。

钟弦不晓得自己今晚为什么会困顿成这个样子,十分想倒下便睡。独自一人在家时,他总是难以入睡。

安宁感,像一床舒适的棉被。他不想稀里糊涂地睡着,强迫自己从躺椅上站起来,和邓忆一起面对阳台外面下半夜的城市灯火。

“为什么你要住在这里。”邓忆说。“住宅不是该选在幽静宜居之处?”

“我知道你的家是在LH中心闹中取静的园林中。那样的地方,我还买不起。”钟弦笑道。

邓忆望着阳台:“小时候,这里是竹林……”

一阵困意袭来,钟弦眼皮都睁不开。

邓忆转头看他。“喝高了?”

钟弦垂着头,摇摇晃晃地,干脆一头向邓忆栽过去。邓忆扶住他。“醉了?”

“没醉。”

“刚才还吹嘘自己酒量。”

“我说我是困的,你信吗?”

“那你去睡呀。”

“一起睡。”

“你先睡。我精神的很。”

“那我也不睡。”

钟弦将头干脆靠到邓忆肩膀上。

“好吧。躺着聊。”邓忆甚是善解人意。

终于扑到床上的时候,钟弦几乎一瞬间就睡着了。但又激灵一下醒过来,伸手一抓,恰好抓到了邓忆的手,后者正面对落地窗坐在床边上,望着窗外出神。被钟弦抓到手的时候,邓忆吓了一跳。

“坐着干嘛。一起睡。”

“你梦游?”

“我该再给你掺点药酒才对。我只想睡觉。你能不能懂事配合点。”

“我哪儿惹你了。我都快成雕塑了,还不够安静?”

钟弦忽然内心莫名担忧。“我睡了以后。你想做什么?”

“呃,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说说。”

“我能做什么……偷光你的东西,连条底裤都不给你剩下。”

“把东西留下,把我偷走。”

邓忆笑了:“你不困了?”

“困的要死。我睡了,你就会走,是不是?”

邓忆愣了一下。“呃……”

钟弦抓紧邓忆的手,好一会儿一动未动。邓忆曾试图抽出手,但没成功,索性翻身上了床在床的另一边躺了下来。半晌后,靠近钟弦说。“我不会走。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