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疾驰(4)

她也想过,可能妈妈重新嫁人了,也许还嫁到了外地,生了别的孩子,早就把她忘了。她知道有这种可能。忘了就忘了吧,她不怪妈妈。只是一天没找到人,她就当作妈妈还在这里,还记着自己。

第八天,陈到在见面之前,去商场买了条三百多的连衣裙。然而潘诗展开淡蓝色碎花雪纺裙,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喜欢的表情。

“不喜欢吗,不好看?”陈到问,她是照着潘诗那四条裙子的风格买的。

“喜欢。”潘诗说前一句时眉毛皱着,但后一句她又说得真心实意,“好看。”

陈到不能明白,还用疑问的表情看着她。

潘诗眼神闪烁片刻,才说:“好看,但是这条裙子太短了。”

“到膝盖了,还短?”陈到不是没注意到潘诗只穿长裙,她是觉得潘诗腿露出来肯定好看,夏天这么热,裙子短一点好,她说,“售货员跟我讲这条裙子不容易被风吹起来,不用怕走光。”

潘诗有点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不是的。我腿上有疤。”她说着,拉起长裙,露出自己的膝盖。

陈到顿时吃惊道:“这是怎么弄的?”

两个膝盖各有一片烫伤后留下的瘢痕,颜色近于粉红,有些部位的皮肤异常紧绷,光滑不生毛发,而在这些部位的周围,皮肉呈不规则的隆起形状。往下最长延伸到小腿中间,往上则没入裙子只看得见一点端倪,也许面积更大。

原本纤细的小腿因为大片疤痕的存在让人不敢多看。

潘诗放下裙摆:“吃火锅发生意外,烫伤,好几年了。”

陈到沉默,刚才突然看见那样的一双腿,她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现在想一想,那些疤痕其实没有多么可怖。她问:“烫伤以后,你再没有穿过短裙短裤?”

“是啊。”潘诗说,“如果露出来蛮吓人的,我也不想别人盯着我看。”

陈到再度沉默了,她很为潘诗难过遗憾。

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什么激光治疗,什么手术修复,即使不能完全祛除,至少会比现在平一些,浅一些,不再那么显眼。但是想也知道做手术将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潘诗的家庭状况注定了她将一直带着双腿的疤痕生活下去。

潘诗想起了受伤的经历,也不再说话。

比夜晚的天空颜色更深沉的乌云同样缄默着,隐忍着,直到一道闪电刺破夜空,滚滚雷声乍响!两人都是一惊,抬头向天上看。

雷雨要来了。

行人纷纷快速走动起来,不多时路面上就没剩几个人了。陈到和潘诗也躲在路边商店门口的屋檐下。

很快,又是一道轰轰的雷声,让人心脏都跟着惊跳几下,骤雨如约而至。

雨水凶狠砸落,声音响亮得如同几百个耳光。潘诗目光迷离地看着外面越来越密的雨幕,想起了痛到失去知觉的那一天,也是一个雨天。

记忆里那天的场景非常混乱,火锅店两桌人打了起来,正在吃饭的潘凯一边高声斥责一边起身拉架,后来好像也动了手,被人推倒在潘诗凳子旁边的地上,紧接着桌子被掀翻了,滚烫的热汤朝着地上的潘凯倾斜而下,最终泼在了潘诗腿上。

无法承受的疼痛。她尖叫着,痛哭流涕,以为自己要死了。

在很长的住院的日子里,她没敢问,似乎潜意识里知道,一旦问出答案,她的心就真的要死了。

那只从背后推出她的手,那只熟悉的手,不能是母亲的手,那么,它应该是命运的手,它只能是命运的手。

“雨变大了。”陈到说。

潘诗回到现在,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墨色的天空,说:“可能要下蛮久。不过最长一个小时就能停了。”

陈到往左右看看,说:“我们等到雨停?那边有个快捷酒店。”她转头看向潘诗。

一瞬间怪异的沉默。

潘诗心脏急跳,她感觉到了什么,她想陈到也一样感觉到了。

陈到若无其事地接着说:“开个小时房聊聊天?”

潘诗没说话。

陈到:“只聊天。”

呼,松口气,没发觉心里飞快闪过的不高兴。

进了房间,陈到坐在床尾,提起手里的纸袋:“你试一下吧?现在这里没有别人看你,我已经看过了,没关系。”

潘诗摇了摇头。

“别怕。试试吧。”陈到的手不肯放下。

潘诗犹豫了。

陈到把淡蓝色雪纺裙放在雪白的被子上,站起来:“我在洗手间等,你换好再叫我。”

洗手间的门关上,房间里只有潘诗。她走到床边,轻轻地摸了摸那裙子,动作有点虔诚的意味。这条裙子很漂亮,不仅漂亮,她翻出吊牌看价格,还很贵。

她不敢穿,过了好几分钟,她朝洗手间的方向看了看,才慢慢地换上这条新裙子。

门口墙上贴着一面全身镜,与卫生间门正对。她站在镜子前,怎么看怎么奇怪,这不像她的裙子。她把裙摆往下拽了拽,还是遮不住小腿的疤痕,接着她微微下蹲,这次遮住了,可是再站起来,那丑陋的伤疤又出现在镜子里。潘诗眼圈红了。

“换好了吗?”陈到问。她从卫生间的毛玻璃门看到了外面晃动的人影。

“好了!”潘诗最后拉了一下裙摆,转过身和拉开门的陈到相对。

陈到从上到下认真地看了一遍,严肃地点头:“好看,适合你。”

“真的吗?”潘诗扭头从镜子里看自己。

“真的。”陈到特别的诚恳。

潘诗对着镜子笑了笑。

回到床边,坐下前潘诗双手扶好裙摆,以免压皱。

“你的腿很漂亮。”陈到坐在她身边说,“有疤也很漂亮。”

潘诗微微低头,嘴角扬起,不经意传递着暗示:“谁要是和你在一起,一定很开心。”

陈到说:“这件事你猜错了。”

潘诗醒神,歪头看她,改口说:“谁要是做你的妹妹,一定也很开心。”

然后潘诗看到,陈到脸上的笑消失了。

“我有一个妹妹。”陈到说完这句话,脸色已经可以用阴沉来形容。

潘诗怔怔的有点慌,不知道自己怎么说错了。

“有过。”陈到补充,她对上潘诗的视线,死死盯着,判断着要不要对这个人说。

潘诗刚刚开始害怕,陈到收回了目光,看向前方柜子上的电视机,眼神悠远起来。

“她死了,我知道谁杀了她。”

☆、第 3 章

一旦开口。

“我妈妈精神不正常,印象里她反应一直很迟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三四岁的事我不记得了,五岁那年妈妈在家里生小孩,一生出来,那个男人就发了很大的脾气,接生婆拦着不让打妈妈,他掉头打我,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砸我,这里留了个疤。”

陈到指自己的左眉尾。

她继续讲:“妹妹在家养了一年,那一年妈妈精神变好了点,有时候能清醒几天,到那个人下一次打她。有天那个人把妹妹抱出门,第二天他回来,说妹妹给别人养了,那天开始妈妈一直哭,一看到她哭那个男人就扇她巴掌、打她的头,后来妈妈再也没有清醒过。到我八岁,有家人找上门想把妹妹还给我们,说他们家生出孩子不需要了。那个人和他们大吵,要了一笔钱,妹妹就回来了。没过几天,妹妹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