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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妖(99)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痛苦?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把自己的位置和他的位置颠倒,他明知道自己要去仙界,还是会放手,他说“别等,心疼”。

迢星觉得自己可笑到近乎卑鄙,可怜到几乎无耻。

他看着手术室的灯熄灭,曲洛被推出来。

医生和小黄说话。

小黄兴高采烈地跑到迢星面前,说:“主上,洛哥没事儿,早上就能醒过来了。”

“好。”迢星木然地看着小黄,又问,“图书馆怎么样了?”

小黄忙说:“图书馆里两个老师也都没事,醒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孟襄嵘有些骨裂,现在在隔壁养着,他舍友明天就来……学校那边,我会处理好。图书馆目前全面封闭,恶鬼心也还在那里。”

迢星点点头:“才十点,今天可真长……鬼门还开着,仙缘我也拿到了,真好。你知道为什么好吗?”

小黄看着迢星的神色,后颈滚过一道冷汗,他小心翼翼地说:“主上?”

迢星笑起来,嘴角微翘,垂目低头:“仙缘拿到了,我终于可以开杀戒了。”

迢星说完原地消失不见。

雁飞闻讯赶来,到了医院见小黄一个人站在病房门口。雁飞哭哭啼啼说:“怎么回事儿?怎么就出事了?”

小黄转头,心口的T恤都汗湿:“主上刚才走掉了。可能要出大事,你能不能让影庄帮忙打探一下?”

小黄如此这般一描述。

雁飞目瞪口呆,立刻打电话给影庄。消息是在第二天子时传来的。

迢星由鬼市入鬼狱,当着一众罪鬼和鬼卒的面,迢星将没有心的恶鬼慢条斯理地撕成了碎片,将所有拦着他的鬼一并打到魂飞魄散。

不过小黄听消息时,迢星早就坐在了曲洛的病床边。

迢星看着人带着氧气罩,闭着眼。

迢星等了一会儿,爬上了病床,小心翼翼避开所有管子,在曲洛身边躺下,侧脸看着曲洛。

然后天光落在窗帘上,世界慢慢睁开眼睛,曲洛听见耳边妖的呼吸,轻声唤:“迢星。”

迢星笑着坐起来:“卿卿你醒了啊。”

就好像之前一个月里寻常的早晨一样,或许还会和之后无数个日子里寻常的早晨一样。

曲洛翘翘嘴角:“我活着?”

“嗯。”迢星点点头,“虽然昨天夜里有些危险,但现在没事儿了,也不会再有事儿了。”

小黄推开门,走进来,轻声说:“主上,车准备好了,医院也活动好了,人我们带走。我在影庄找到几个做医生的影徒,已经在车上了……”

“好。”

迢星看着曲洛,凑过去,“我们等会儿回迢山。”

曲洛脸上的笑意褪去,他以为自己活过来了,却在这时候被判了死刑。

痛觉终于回到了身体上,他失去了声音。只是蠕动嘴角,看着迢星问:“你今天……走?”

“对。”迢星看着曲洛,近乎残忍地问,“卿卿说,好不好?”

曲洛的嘴唇起了一层皮,他努力地发出一点点声响,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他说:“好。”

“为什么好?”

曲洛闭上眼,不肯再答,他戴着氧气罩却喘不上气,胸腔好像垮塌了,人止不住颤抖起来。

迢星忙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取下曲洛的氧气罩要去亲他。

可是曲洛偏开了脸。

迢星只好贴着曲洛的脸,在他耳边说:“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事情不是卿卿想的那样,等今天之后,就不会再难过了。”

迢星重复地说着自己不好,轻轻抱着曲洛安抚。

曲洛慢慢平静下来,没有睁开眼,只是握着迢星的手指。再任由他们将自己推上救护车。

迢星一直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时不时凑过来亲曲洛的脸颊。

曲洛却固执地不肯再睁开眼睛看迢星。

他怕自己一睁眼就活不下去了。

曲洛清楚明晰地知道,自己该放迢星走。世事多变,人太脆弱,自己随时会死,现在让迢星走才是解脱。

可他魂魄的每一根纤毫都想要留住迢星。他想收回昨天濒死时说出的一切,他想讲恶毒刻薄的话去威胁逼迫,用哭嚎自残去打动挽留,甚至立刻去死变成一个鬼永远活在鬼市暗无天日的阴影里。

只要迢星能留下,他可以放弃自己的尊严和廉耻,这些支撑自己活了二十年的东西。

但这些都敌不过迢星的意愿。这妖想走,自己不能让他再为难一次。

过了很久,车停下了。又过了一会儿,四周没了人声,只剩下风声。

迢山平台上的风从远处山林吹来时,传递阵阵松涛,沧淼辽远。

近处是妖的呼吸,缓慢悠长。

眼睛被亲了,微微湿润的气息落在脸上。接着妖在耳边说:“卿卿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再喜欢我一会儿好不好?”

曲洛慢慢睁开眼睛,满是倦怠和无奈。

迢星翻手拿出一颗白亮的小药丸,丢在一边矮桌的水杯里,再取下曲洛的氧气罩,喂了他喝点水。

曲洛只是润了嘴唇,不想喝了,偏过头去。

迢星劝:“这个是好的。在迢山喝的时候可以修补身体,卿卿平常也喝过,今天喝完吧。至少等会儿可以把身上的管子都取下。”

曲洛现在的确很遭罪,内置输液管、导尿管都插着,另外腹腔还插了三根引流管。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很难看,不能就这样送迢星走。曲洛忍着将水一点一点都喝了。

喝个水就好像用尽全身力气,最后窝在迢星怀里躺了一会儿。曲洛很少这么靠着谁,就算睡觉也是他抱着妖。

迢星好像知道,只有被依赖才会让他感觉到安全。但现在自己变弱了,好像还变小了,靠在妖的身上,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忍受。

但力气恢复了一点后,曲洛还是推开了迢星:“好了。”

“那我让他们来把管子拔了,好不好?”

曲洛点点头,又闭上了眼。

有影徒被叫来,被子被掀开,身体上被涂抹消毒……这种时候无力感又渐渐浮上来。

幸好一切都很快。拔管很快,离别很快,死亡也会很快。

影徒离开了,迢星又扶着曲洛喂他水。

曲洛喝完水,觉得伤口的疼痛消失了。迢星为他换上了得体的衣服。

曲洛的力气也渐渐回来,扶着迢星的胳膊站起来,下了推车床,走到平台沙发床上坐下。

迢星和曲洛肩并肩坐着,脚边放着花底琉。

远山沉静,湖色动人。

曲洛看了一会儿,轻声问:“我以后,还能再来这里吗?就是,想你的时候……还能再来吗?”

迢星愣了一下,转头说:“大概,不能了吧。”

曲洛低下头,放缓呼吸,过了好一会儿,好像对自己,又好像对迢星说:“没关系,我只能记得这一世。”

“但我会都记得。”迢星说,“我会一直记得,卿卿喜欢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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