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马线。
旧屋檐和其上生长的茅草。泛了灰调的白墙上有不知哪家孩子的涂鸦。
灯光浓淡不匀,像顺着马路流淌的蜂蜜。
她们的话语黏在其间,沉默得发不出声响。
一路走到蛋糕店,老板正欲打烊,辛木扑进去:“老板!”
老板望着这个眼睛大大的小姑娘,吓一跳。
“还有蛋糕么?”
“还剩两块切片。”一块蓝莓,一块草莓。
柜台的灯光映在辛木脸上,辛木扭回头来望她:“你喜欢什么口味?”
辛乔淡淡走过去:“你猜。”
“草莓?”
“猜对了。”
辛木扬起唇角来笑:“老板,帮我把草莓的这块装起来。”
“行,反正马上打烊了,给你打七折。”
“不要打折。”辛木摇头。
老板一怔。
辛乔的心里涩了下,又暖了下,一手搭上辛木的肩,听辛木认真同老板说:“这块蛋糕,不能打折。”
于是她用自己的零花钱原价买下那蛋糕,老板用纸盒帮她们装好,她小心翼翼的拎着,和辛乔一起穿过窄窄的旧街,走往家的方向。
一走进这条街,路灯就暗了。黑暗把辛木的声音涂写得很轻:“老姐。”
“嗯?”辛乔尽量放柔了语气。
“生日,”辛木克制地说:“还是要过一过的呀。我还以为我做完手术后,你就能去过自己的生活了,你就,快乐了。”
辛乔不知怎地,就听懂了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
辛木说要过生日,因为在所有人的印象里,“生日”二字的天然后缀,是快乐。
“生日快乐”。
辛木希望她快乐。
以辛木尚且青稚的年岁,大概还不是很能想清楚,为什么手术做完了,生活也没有倏然变得轻松美好起来。
为什么辛乔没有用空出来的时间,去交很多的朋友,去谈恋爱,去过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姐妹俩一起上楼,又一起吃了蛋糕。
辛木咬着透明小叉子问辛乔:“好吃么?”
“很好吃。”她语调一向淡,不怎么说“很”这种字眼,顿了顿又翕动唇瓣:“谢谢。”
“哎呀。”辛木不好意思了。
辛乔扬扬唇:“你今晚要刷的题应该早做完了吧?快去洗澡,补补觉。”
辛木的确有些累了,洗完澡就去睡了。
辛乔跟着洗了澡,回到自己房间。这会儿时间尚早,她没开灯,把自己沉甸甸地扔到床上。
一只手臂打横,挡在自己的眼前。
不是困,就是累。为社交而累,为快乐而累。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她一只手臂撑起身子,拿起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给周琨钰闪了个电话,响一声,又挂了。
起床换衣服,又把马尾束一束绑在脑后,轻手轻脚出门。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周琨钰。
******
一路夜行,辛乔坐到了周琨钰公寓的沙发上。
她有门禁卡,也知道电子锁的密码,其实她一度在想,会不会她今晚过来,发现密码已经换了,毕竟周琨钰已经一周多没联系过她了。
滴滴揿摁几下,门却开了。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虽然刷过牙喝过水,但方才吞下的奶油好像一直糊在嗓子眼。她有些想再喝杯水,但这公寓里的一切她都不想动。
从雅灰的砖面到精致的金属件,从瓷白的茶具到水晶一样的玻璃杯。
无一不在提示周琨钰的出身。无一不在提示周琨钰这样的人,也如同这一切器皿般冷冰冰的没感情。无一不在提示她几近于动心的荒谬与可笑。
她一个人坐着,相比于平素挺拔的坐姿,腰勾着,两只手肘架在膝头撑着自己的重量。
那让她看上去很累,像在迫切的等待一个拥抱。
她根本不知周琨钰会不会来,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眸眼盯着华贵木地板精致的拼缝,到了有些发酸的地步。
直到滴滴两声,有人解开了电子锁。
******
周琨钰根本没想到辛乔会联系她,在辛乔生日这天。
先前她莫名于自己一路风尘仆仆、压着辛乔生日这天赶回邶城,其实她根本没打算找辛乔。
生日这天,辛乔该是想和妹妹一起过吧?
况且一起过生日,算什么?周琨钰一向自诩理智,守着动心以前的那道防线,不会让自己投入太多感情。
一起过生日这种事,有些超过。
因为提前一天从医学论坛回来,她今日休假,辛乔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看书。
“像一根鱼线”。
往常都是她给辛乔打电话,所以当她第一次接到辛乔电话时,这样一句话,从她脑子里冒了出来。
透明的。若隐若现。却从喉咙一路贯穿到胃里,让人的整根喉管里痒痒的。
想咳。
于是她蜷着手指拿手背抵上自己的软唇,当真咳了声。
没用。没缓解。
她放任贝齿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又放开,把手机屏幕向下,反扣在桌面上。
又过了会儿,阿姨在外轻轻叩门:“琨钰,夜宵好了。”
阿姨在周家帮忙多年,与她相熟,没用“三小姐”这样浮夸的称谓。
“来了。”周琨钰把一枚叶片形状的书签嵌入书页。
代珉萱也下班了,餐桌边悄悄瞥周琨钰一眼,觉得她今日格外沉默些。
直到燕窝喝完,周承轩说了句什么,周琨钰仰起素白面孔,望向他。
代珉萱握瓷勺的指节又紧了紧,每每周琨钰这样望向周承轩,她心里都一阵惶恐,总觉得有什么话就卡在周琨钰的喉头,呼之欲出。
她先前只在看周琨钰,走了神,这会儿想堵住周琨钰开口,只得另起个话头:“今天科室里……”
周承轩朝她看过来。怎么,是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很突兀么?
周琨钰倒没看她。
复又垂下眼睫,轻轻翕了下。
直到代珉萱开车准备离开,忽地看到周琨钰也走过来,上了她的保时捷。
代珉萱犹豫了下,下车,走过来敲她车窗。
周琨钰降下一半:“阿姐。”
“这么晚出去?”
周琨钰固然也有她自己的应酬,譬如和同样世家出身的千金们搭好人脉。
周琨钰对那样的场合不大感兴趣,代珉萱对她的眉眼太熟了,所以能看出每每要去应酬的她,眉眼间其实有些倦懒。
但这时她没有,相反她有那么一些些急。
很微妙,藏进她素来端雅的表情里,但代珉萱能看出来。
“嗯。”她只这样应了句,尔后轻声提醒:“阿姐,我赶时间。”
代珉萱的心忽就刺了下——这好像是周琨钰第一次跟她说,“我赶时间”,好像她是一个阻挠了周琨钰生活节奏的多余的人。
代珉萱放开扶在车门上的手,退开一步。周琨钰没再说什么,冲她压了压下颌,开车离去。
扬起秋天的最后一阵晚风,碾碎了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