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呢。周琨钰在心里问自己。
就像同月与星为伴、一路风与尘的从鹿城赶回邶城来。
明明她没有打算见辛乔。
明明她觉得这样与辛乔一起过生日,不大好。
可现下已快十一点了,等她开车过去,再有不到一小时,辛乔的生日便过去了。
一小时掰碎了想,也不过就是六十分钟而已。
不过理智如她,在自己心里塞进了另一个理由,一个她今晚赶去见辛乔的合理理由:
那就是她好奇。
她知道辛乔现在有多讨厌她。每每两人亲近时,辛乔的愤懑不是假的。
那样讨厌她的辛乔,怎会在自己生日这天,联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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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钰是个很规整的人,但她今日倒车入库,停得有些歪斜。
也没再管,上楼,指纹解开电子锁,推开门,望见辛乔坐在沙发上,抬眸看了她眼。
复又低下头去。于辛乔而言,今晚的坐姿不大常见,不复往日的挺拔,腰勾着,两只手肘架在膝头撑着自己的重量。
显得很……累。
周琨钰脑子里自动就蹦出“累”这个字。
辛乔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埋头坐着。周琨钰不露声色走过去,她脚步很轻,也很慢,任由屋内的香氛,消解自己身上夜风匆忙的味道。
辛乔一直不说话,她便悠悠闲闲的坐下来,开始沏茶。
沏茶的时候,为了保持舒缓的节奏,她开始刻意想一些其他的事。比如:
方才一路开车过来找辛乔时,她经过了七个交通标志灯。
偶尔红灯,她把车停在路口。邶城的冬日没太多绿意,树枝总是枯败,直愣愣地伸展向墨色丝绒一般的天空,像故意。故意戳破了,便会有闪耀的星辰露出来。
周琨钰这样想着,还真把天窗打开来,往天空望了眼。
没有,没有星星。城市里看不到的星,大概等在她的公寓,存进她许久未见的一双眼。
周琨钰等在红灯前,细瘦的腕子轻搁在方向盘上,指尖不停的轻轻的敲。
以至于她初初进门、望见辛乔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时,心里莫名的想:用七个交通标志灯的等待,来换这样一双眼。
好像,是值得的。
她想着这些,不疾不徐的沏完茶,把一个白瓷小盏轻轻放到辛乔面前的茶几上。
她总有许多这样的方法,让人根本无从窥探她的真实感受。
辛乔再不喝她沏的茶了,好似这屋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都不想碰。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埋着头开口,声线哑着:“周琨钰。”
为着那把嗓音,周琨钰的心里忽就扯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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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乔直到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那么哑。
她现在抽烟抽得没以前那么多了,这种哑,更像是方才切片蛋糕的奶油糊在嗓子眼,引发了某种反应。
她手背抬起来,反手抵着自己咽喉以下,用力的吞咽了下。
再开口,还是哑的:“今天是我生日。”
周琨钰那边停了会儿,才很淡很无所谓的说:“是么。”
辛乔唇角勾了勾,觉得自己今晚来找周琨钰,找对了。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她直起腰,带着那样的笑,望向周琨钰:“因为,全世界里面只有你,肯定不希望我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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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乔说完那句话后,屋子里静默一瞬。
“是么”。
周琨钰心里浮出的是这样两个字。
辛乔,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么?
可周琨钰又说服自己,辛乔应该这样想的吧。在她一次次故意用轻佻激怒辛乔的时候,在她一次次结束后冷漠以待的时候。
她不是没注意到辛乔一次次对她探究的眼神,可她是条变色龙。有时候,连她自己都看不透自己,看不透自己对辛乔到底是想亲近,还是想毁坏。
辛乔这样想,那才对。
静默之中,辛乔待了两秒,拍了拍自己的腿,开口:“可以坐过来么?”
周琨钰的心跳空了一拍。
她顶着张端庄的面容,可以极尽魅惑,极尽主动。但辛乔,从没有一次对她主动过。
不过无论内心感受如何,她的表面总是从容。不紧不慢,捏住纸巾一角抽出,先是擦净了自己的手,才站起来,面对着辛乔,跨坐到了那双腿上。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什么模样。因为她穿着格外优雅的白衬衫、一字裙,衬衫纽扣规规矩矩扣到最上一颗。而这样的姿态,与她的外表反差实在太强。
辛乔环住周琨钰的腰。她不是什么文艺的人,只是周琨钰如诗又如画,好似总能触发她一些过分文艺的联想。
譬如她这会儿觉得周琨钰似一捧莹莹的雪,如果触碰得太用力,便会碎落从指间溜走了。
于是辛乔把脸埋向周琨钰的肩头,轻轻地蹭了蹭。
周琨钰不露声色的匀着自己呼吸,其实十分意外。
如果辛乔做其他哪怕更亲密的动作,她都不会这么惊讶。
只是辛乔的这个动作,很依赖,像什么小动物,受了很严重的伤,依赖在人身边,要的也许是药,也许是糖。
辛乔在周琨钰的颈边,嗅到了沐浴露的味道,之后周琨钰本身菖蒲和槭木一样的淡香,才绕过那薄薄的一层钻出来。
周琨钰洗过澡了,那么周琨钰本来是打算不再出门了吗?
那怎么后来,又过来了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甫一冒出,立刻被辛乔硬生生切断。
她不敢再去揣测周琨钰的任何想法了。
总让她想起洗过头没吹干、盘腿坐于床上的那个夜晚,她勾着颈,头上搭着条干毛巾却吸不干发尾的水珠,其中一颗啪嗒落下,打在手机屏幕上。
那时她正握着手机查玫瑰的象征意味,水珠模糊的,恰就是“喜欢”的“喜”字。
她曾怀着悸动的心绪,反反复复,怎样用心的去揣度过周琨钰呢。
到头来。
辛乔的唇角,自嘲地勾了勾。
更令她想要自嘲的是,觉得受伤了,那又怎么样呢?她现在能够拥抱的,也不过周琨钰一人。她生日这天想要联系的,也不过周琨钰一人。
她告诉周琨钰:“我很多年不过生日了。可是今年,木木想要给我过生日。”
周琨钰问:“那你过了么?”
“过了。但你知不知道过生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她凑在周琨钰耳畔,声音很低,似从喉咙最底部发出来的,那里连接心脏:“我在想你。”
周琨钰的心又跳出一个空拍。
耳后忽然似过敏,痒痒的。这令她抬起一只手,微蜷着指节,手背轻轻擦过。
没有缓解。
其实她仍在理智的分析,分析这样强烈的感觉,不止是因为太久没见,而是因为辛乔在对她主动。
可周琨钰不欲丢失主动权。她感受到了今晚辛乔的不同,于是凑在辛乔耳边,吐息温热的,轻轻撩上辛乔的耳垂:“这一次,是你在主动招惹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