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是这场感情中的主导,不曾想林氤和她不分伯仲,她的钩子是明晃晃的,而林氤则做得更为隐秘。
靳摇枝写。
「如果之前多聊一些,我们又怎么会」
怎么会走到那一步。
笔忽然一顿,靳摇枝意识到,是她以为,她和林氤走到了那一步。
到底相处多年,林氤看透了她没写完的字。
「我看到你的不安,我那时想说的就有很多,但我束手束脚,我怕吓到你,也怕你不喜欢。」
林氤怕自己死去的事会将靳摇枝吓远,也怕靳摇枝不喜自己的卑鄙算计。
于是她又写。
「错在我。」
「也在我。」
靳摇枝握笔的手隐约浮起温热的汗意,一颗心跌进了林氤滉荡滚烫的思眷里——
林氤如今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她牵挂。
随之,靳摇枝一愣,意识到这种温暖可能关乎她躺在三院的身体。
她似乎该走了。
匆忙中,靳摇枝拿笔写字。
「我很想你。」
她很少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绪,单是写下这几个字,心已如野鹿四撞。
林氤看了很久,才端端正正地回了一行字。
「我也想你,很想。」
靳摇枝清楚,这次她和林氤未必能一起离开,所以她写。
「你回去之后,要马上见我。」
林氤写了个“好”字,随后又飞快落笔。
「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然后在三院醒来。」
靳摇枝搁下笔,就好像她已经走开了。
几分钟后,撒了遍地的便签被一双无形的手拾了起来,林氤在无声地整理。
唯独地上那杆笔,和被笔压在底下的那张便签,她碰也不碰。
半晌,默默躺着的笔忽然立起,三个字缓缓书下。
「我爱你。」
这次,靳摇枝是真的走了。
靳摇枝撞进风里时,才真切觉得,自己和飘雪无异,周身很轻,根本踏不到实地。
好在她只稍一掠,就能到好几百米外,换作是打车,可没这么快。
好在这几年里,寒城的道路规划区别不大,靳摇枝一下就能找到七年前自己的住处。
看起来七年前的靳摇枝到家已经有一阵,电视是开着的,正在播放的综艺有点吵闹,桌上壶里的热水是烧开的,还有热气在往外冒。
靳摇枝清楚自己根本不爱看电视,开着不过是因为怕,不想太孤寂。
果然,屋里所有的灯都是打开的,七年前的她本人正窝在书房的沙发里一动不动。
沙发不远处立着一块白板,上面是随手画下的礼裙。
油性笔忽然脱开笔帽,它每写下一笔,于七年前的靳摇枝而言,都是极大的折磨。
七年后的靳摇枝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会问什么,所以她一一写下。
「酒吧里的,是从七年后来的林氤,我是七年后你的。」
「白色和冬天是你的心结,是因为你的双亲在大雪日车祸过世,那天在车上活下来的人,只有你。」
这么多年,亲情和关怀的缺失,让靳摇枝不知道要如何诉说爱意。
她仅反复从小姨口中听说,她的双亲为了保护她,做出了多大努力。
她是珍贵的,是绝无仅有,应该好好长大,容不得任何人伤害自己。
所以她只看到自己,自私得既偏执又疲累,就连在爱情里,也不改利己。
七年后的靳摇枝微微停顿,又写。
「如果我说,有人和你相爱,你愿不愿意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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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41
靳摇枝从未与旁人分享过大雪的秘密,那就好比她身上藏得最深的一个疮疤,每每露出来,都叫她疼痛难忍。
失去双亲时,她年纪尚小,按理说不该留下如此深的烙印,可偏偏她当时也在车祸现场,也如同小姨反复提及的那样,是双亲拼死留下了她。
后来过去很多年,靳摇枝才察觉,将她养育长大的小姨,其实对她是有些埋怨的。
或许一来是因为,小姨思念血缘姐姐,而那次车祸前,他们一家目的是要去儿童乐园,如果不是为她,那一次祸难本不该发生。
二来,肩上猝不及防一个重担,小姨如何不怨她。
可惜多年的懊恼和憎恶早就刻进骨子里,靳摇枝很难摆脱那些让她苦痛的思绪。
她自以为已经走出当年的大雪,殊不知自己一直留在雪中,被彻彻底底掩埋也不知挣扎,险些窒息。
她一边悔恨当初,烦厌那个闹着要去乐园的自己,却又因双亲最后的庇护,不得不逼迫自己,将自己视若珍宝。
破烂杂碎是她,珠玉也是她。
她的矛盾显而易见,可以说,其实她的冷漠,不过是在人潮拥挤处将自己排斥隔离。
她可以孤立所有人,也可以在夜深的床枕间,好像朝生暮死的蜉蝣,竭尽全力地汲取温暖。
可惜明白得太晚,靳摇枝写下这些字时,心如遭锯。
如果能早一些,或许她和林氤这一年的隔阂就不会发生,也或许,她会和林氤一起踏上那一班游轮,而不会独留林氤一人。
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靳摇枝看愣了,她浑身的寒毛本已立起,可在看到关乎冬天的那一行字时,她的恐惧竟出奇地消隐了些许。
那是她的秘密,只有她最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七年前的靳摇枝目不转睛,竟觉得自己能被说服,只是场面太过荒诞,她很难冷静。
白板前的“鬼魂”还在写字。
七年后的靳摇枝洞悉自己的一切,她在想些什么,便写什么。
她从未如此认真地剖析过自己,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在人前将自己剥到皮肉不剩。
好在,在场的人只有她和七年前的她,她无需羞赧,也不必恐惧。
徐徐写了许久,白板反复被擦了数遍,最后七年后的靳摇枝落下一句。
「白色好也不好,雪天也可好可不好。」
七年前的靳摇枝问:“好在哪里。”
「你们在雪天相识,后来的每一个雪天,你都不孤单。」
七年后的靳摇枝写。
七年前的靳摇枝沉默地看了许久,她眼里的惧色已经淡去许多,只余茫然和惊奇。
她继而问:“七年后的我们是什么样,过得好不好。”
其实她心底有答案,假使是好,那未来的两人根本没有回来的理由。
七年后的靳摇枝写。
「你们挺好,但过得不算太好。」
“怎么?”当下这年的靳摇枝微怔。
「我想你帮帮她,这件事,不能让七年前的她知道。」
正如七年后的林氤所说,没有爱过七年,又怎能在知道自己未来将死的时候,还能偏执地爱下去。
七年后的林氤和靳摇枝,一样选择将退路堵死。
两边一换,原本被瞒得纤悉无遗的,是七年前的靳摇枝,如今倒成了七年前的林氤。
随之,七年前的靳摇枝也不是那么怕了,毕竟来的不是鬼,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