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你可知我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猛地饮下一口马奶酒，投掷在她身上的目光凝滞了一下，微微出神，“你比当年还要好看，身上的风致也更胜从前。只是却与我也更疏远了……上回你看着我用饭还嘴馋，可你不会用小刀片肉，还是我帮你切的……”

漪乔目露疑惑，回想了半天，才记起他说的是那次他将她绑去当人质的事，那时祐樘还是太子。可当时她想多吃点是为了积蓄更多力气逃跑。她正腹议疏远就对了，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便听他问道：“你可知托娅塔娜方才与我说了什么？”

“不知，我只瞧着大汗面有愠色。”

“她让我杀了你。”

漪乔微讶，叹道：“她和我哪来这么大的仇。”

“她不喜欢汉人，平日里也被人捧惯了，这回却在你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何况她也早知道你，今日见着了你本人，大概也猜出了几分，心里不免妒恨，”巴图蒙克吃了一口酥酪，斜了她一眼，“你们女人吃起醋来真是麻烦。”

“她猜出什么了？”

“你就是那个差点成为我的可敦的汉人女子。”

哪有差点，差多了好么？漪乔心里嘀咕完，想到方才那些蒙古士兵们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又回忆起当年在碧云寺门口偶遇他的场景，揣测着他们常年跟在巴图蒙克身边，可能看到她时也猜到了点什么，甚至可能以前还见过她，对她存有一些印象。

“不管怎么样，我终归是伤了尊夫人，大汗未予追究，还是要道一声谢。”

“什么尊夫人，你们汉人不是管正室才叫夫人的么？她又不是正室，”巴图蒙克抬头看她一眼，“这件事不怨你，我本来就不赞成她在这个时候去抢粮，她却为了邀功一意孤行，结果白白损失了几十勇士不说，她自己也险些变成俘虏。至于方才，更没什么可说的了，她自己技不如人，不赖你。”

漪乔笑道：“大汗好气量，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见巴图蒙克不再说话，只兀自低头吃喝，也懒得再与他周旋。

他们是处于两个对立面上的人，这个好战的元皇室后裔身上流淌着野兽的血液，始终都在与她的丈夫作对、与整个大明作对。他以铁血的手腕料理完内乱之后，近两三年间更是频繁扰边，不断来边关劫掠，气焰十分嚣张。或许，也确实需要酣畅淋漓地打一场，才能让他消停消停。不过，打仗这种事还是交给专擅之人好了，她顶多只顺便在幕后推一把。

漪乔见他吃得差不多了，低头在包袱里翻找了一下，继而掏出一张纸，笑道：“我知道大汗不喜欢拐弯抹角，那我便开门见山了——大汗见过这个么？”她说话间，将那张纸展开给他看。

巴图蒙克脸色不太好看，瞥了一眼道：“你离我太远了，我看不清楚。”

巴图蒙克坐在上首主位，漪乔为了尽可能远离他，就坐在了下首一隅。但这大帐不过是个临时驻地，空间有限，不比大殿，所以拉不开多少距离。况且，她那张图纸可是画得又大又清晰。

漪乔心知他是故意的，但她估摸着巴图蒙克不敢对她怎么样，就站起身来绕到他面前，拎着那张纸道：“大汗仔细瞧瞧，可曾见过此物。”

巴图蒙克先是端量了她一番，才将目光落在她手里那张纸上，旋即皱眉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漪乔心下一囧，暗道她这可是画了无数遍才挑出来这么一张比较满意的，不至于丑到认不出吧……肯定是巴图蒙克眼睛有问题！

“这是一枚玉佩？”巴图蒙克转眼问她。

漪乔这才找到一点安慰，点头笑道：“大汗终于瞧出来了。”

“你拿着这东西给我看作甚？这是你们汉人喜佩之物，我草原儿郎可不戴这一碰就碎的东西。”

漪乔闻言顿感失望，却又不死心地追问道：“大汗再仔细想想，真的没见过？这玉佩很特别的，通体晶莹润泽，没有一丝瑕疵，若是放在日光下，会折射出冰蓝色的光，因此得名蓝璇……”

“说没见过便是没见过，我还骗你不成，”巴图蒙克拧眉看向她，“你这么大费周折地来找我，要说的事就是这个？”

漪乔却仿似没听到他的话，失神地喃喃道：“不可能……难道我这一趟白来了……”

巴图蒙克见她那丢了魂儿似的样子，面色不由自主地便和缓了下来。他本想安慰她几句，但哄女人这种事他实在做不来。僵硬地看她片晌，他忽然一把拿过她手里的图纸，又认真看了一遍，皱眉思忖。

“这玉佩……我似乎真的见过。”

漪乔灰心丧气之下本想告辞，忽闻此言心头一喜，正要说话却听他接着道：“可是那东西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漪乔激动的神色僵在了脸上，急问道：“那在哪里？”

“你要它作甚？”

“你先告诉我那玉佩现在何处。”

“我赏给火筛了。”

“火筛是谁？”

“蒙郭勒津部首领。”

“你……你怎么想起拿那个赏一个大男人啊？火筛是个男人吧？”

巴图蒙克轻哧一声，道：“这是当然，火筛可是顶天立地的草原男儿。不是火筛要的，是他婆娘要。火筛帮了我不少忙了，我那日领着他和他婆娘去我的宝库里挑东西，他婆娘看上了那块玉，我当时就赏了。”

漪乔哭笑不得地道：“那么稀罕的东西你竟然说送人就送人了，你……”

“反正那东西放着也没人戴，”巴图蒙克不悦地睨视她一眼，“何况那好像是我大元皇室的东西吧？我爱给谁给谁。”

什么你们大元皇室的，你们也是搜刮来的。漪乔腹诽一句，又按了按额头，急道：“你何时送出去的？能拿回来么？”

巴图蒙克闻言，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的道理？你们汉人都这样无信的？”

漪乔咬牙道：“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们可以做个交换。”

“你要拿银子买？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还不缺那点银子。”

“不是，我的筹码不是实物。”

“那是什么，”巴图蒙克忽而神色怪异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咧嘴一笑，“你要献身于我？那这个……我可就为难了。这样吧，你若是来做我的可敦，我就去把那玉佩要来，如何？我的女人想要的东西，抢也要抢回……”

“大汗你想得太多了，”漪乔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又轻笑一声，“我不喜欢大汗这样的，也没兴趣做一堆孩子的后娘。”

巴图蒙克闻言哈哈一笑，道：“你连我孩子多都知道？不喜欢我这样的，就喜欢朱祐樘那样要死不活的病秧子？”

“大汗说话还和当年一样难听啊，”漪乔嗤笑一声，“大汗为自己着想也好歹积点口德，不然回头若是你连你口中要死不活的病秧子都赢不了，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巴图蒙克“啪”地一拍桌子，却是不怒反笑道：“来日方长，我迟早能完成我的大业！怕只怕那病秧子死得太早，看不到他的江山回到我蒙古皇室手里了。不过，他趁早死了也好，他死了你就断了念头了，正可以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你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