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策话说到一半,眼光陡然寒了寒,以言起习武多年的心性,居然瞬间觉得背脊一凉。
再细看的时候,许策脸上已经没有笑了:
“……觉得我许策好欺负,乃至于我许家无人么?!”
这一句话冷厉无匹,随着“许家无人”四个字一出,霎时之间,幽暗的林中拔剑声四起,时不时有寒冷的剑光晃眼,偏偏又看不清暗处究竟隐着多少人。
“许策!”言起自负武功不差,然而一路竟未能发觉被如此之多的人尾随,此间骤然变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策闻言一笑,缓和了脸色,硬是摆出一张热情好客的笑脸来:“言大公子言重了,本阁老不过是想请未婚妻子和大舅爷过府一叙,不知二位可否赏脸?”
言寂抬头看着兄长煞白的脸色,心中痛恨,认定了是聂诤约自己出来,而许策囚禁了聂诤,又在为难自己的大哥,当下硬着声音道:“许策!从前我有任何地方对不住你、以至于此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我其他人走!你有什么要怪罪的我来担着!”
许策听完马上高高兴兴地侧身让出一条道:“好!如言二妹妹所说,言大公子请一个人抛下妹妹先走。”
就算是言起原来有那么一个先回言家搬救兵的念头,许策这话说出来,他也实在没脸面在这种情况下真的丢下言寂一个人自己走了,不由咬牙:
“许策你!”
“阁老。”许策面色微冷,丝毫不为所动,不咸不淡地纠正对方的称呼,“言大公子,以你的身份不应当直呼我的名讳,烦请尊称我一声许阁老。”
言起被这话激得猛地上前一步,天边忽得一道霹雳闪过,映得许策面色森然。电光火石之前,言起忽得领会了许策刚才纠正称呼的意义。
这不是许策在与言起相争,这是许氏的阁老在质问言氏的态度。
在这一刻,他们兄妹才总算明白,这件事是绝不可能善了了。
————
水。
漫无边际的水,从口鼻中渗入,带着灼烧般的痛楚一路侵入体内,一直让肺也灼烧起来。
哭。
清晰而尖锐的哭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耳膜,带着无与伦比的痛楚震得他五脏六腑俱抽成一团。
尖叫,锐利地徘徊在身侧,挥之不去。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你发誓!乐至,你发誓给我听!”
他开口,水从嘴里呛进了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彻头彻尾地剧痛,那童稚得声音却干涩得很,丝毫不带一点这淋漓的水汽:
“我发誓,母亲,我发誓绝不会登基为帝,我发誓不会为了帝位掀起腥风血雨,否则……否则母亲与阿诤便不得好死!”
霹雳从天边轰然落下,砸得这天地之间一片通透,乐至从这场远远算不得噩梦的梦境里清醒过来,只察觉冷汗已经浸湿了重重的春衫。
这是初夏的第一声惊雷,伴随着重重的雨气压了下来,让人生生透不过气来。
隐约有些头痛,虽然他清楚这一夜在京师的某一角一定会发生什么或许会改变整个格局的事情,然而连日的几度疲惫致使他不得不先睡一会儿,最后以这种方式醒了过来,却难免有些兴意阑珊。
惊雷而过,紧接着确是几声闷雷,预料中的急雨迟迟没有下,确是如同急雨般的叩门声先响了起来。
这叩门的习惯他听得出来,略微诧异地起身去开门:“小玖?”
颜玖略微急切的声音立刻透过尚未完全打开的门板传了进来:“乐至,许策他不只是想要陷害言寂一个人!”
乐至眯了眯眼:“怎么了?”
“许策刚刚与言起言寂兄妹一起回来,我听着不对,就去找了管家问问。管家说,是今日聂卿给许策送了一封信来,说是言二小姐写信邀他竹林见面,聂卿忧心于礼不合,就将书信送来与言二小姐的未婚夫婿过目,许策就带着这封书信去找言起,言起说这并非是言寂的字迹,他们二人就一同去竹林看看,结果言寂果真在那里。”
乐至听着只觉得一阵眩晕,勉强扶着门框稳住身形,忽地抬头问:“小玖,你可曾看见许策方才回来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
他这么问着,看颜玖那紧锁的眉头,立刻便知道了答案:“许策他,是不是穿了一声白衣?!”
颜玖点头:“真是这样,我怕是言寂没看清是许策之前,已经喊了聂卿的名字,到如今,起码言寂这边是绝对无法抵赖了。”
乐至仰头冲着屋顶上隐没着身形的隐卫道:“她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
屋顶上传来两声干脆的回答:“是。”
乐至冷了神情:“银一你立刻拿我的玉蝶去聂府求见聂阁老,将刚才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聂阁老听。曰四,你去紫玥苑求见紫玥苑内的青蜂门门主苏青遥,同样一字不漏地转述这段话。”
这件事情已经紧急到要用苏青遥紫玥苑本来的名头来作为迅速见到苏青遥的方式了。
“是!”两声应答几乎同时响起,随即是两声极其轻忽的点地声,虽然看不见,但是颜玖清楚,这两人已经不在室内了。
乐至点头:“小玖,我们走。”
颜玖快步跟着,忍不住咬牙切齿:“该死,被许策摆了一道。”
言寂那边的书信是聂澈给的,所以言寂对这是聂诤的手书深信不疑,若是如今许策并不让人来鉴定字迹,那在言家人心中,这件事不免便是聂诤给言寂下的圈套。
倘若鉴定了字迹,确实不是聂诤的字迹,那聂澈便会背上这个挑拨离间的嫌疑。倘若聂诤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遭怀疑,那他就不得不自己背下这个恶名。
最重要的一点尚且还不是这个,而是许策说的,聂诤收到言寂这么一封信之后,让人交给了许策。
这一点,于情于理,许策是言寂的未婚妻,都说得过去,很容易坐实这场栽赃。
然而放在聂诤身上,这封信是交给了许策,还是交还给了言家,那便是大大的不同。交给许策,言寂必定身败名裂,交还给言家,尚且还能家丑不外扬。言家自然会觉得聂诤一定能想到这一点,却仍旧把信交给了许策。
这一局的结局无论如何,言家与聂家的联盟,都必定嫌隙陡生,再不可能和平以待,更不必说携手共进。
而一直将自己摆在受害者位置上的许氏,便能轻松地坐收渔翁之利,不可谓一箭数雕。
“是我疏忽了,最开始就不应该扯进来。”乐至皱着眉稍微反省了一阵,却突然停住脚步,仔细想了想。
等等,聂氏和言氏的结盟的基础,本来就不是相互信任。要说信任破裂之后,要想暂时维系表面的平静等到架空肃王、与言家翻脸的时机,倒并不是没有办法。
毕竟当初结盟的条件,并没有改变。
乐至回过头,看向颜玖:“小玖,帮我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