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怪了,在家的时候,他哪次洗澡不得他娘拿着鸡毛掸子在后边逼着,即便如此,他也是涮一下就往外窜,跟一只怕水的猫似的。现在倒好,衣白苏要他伤口好之前不准洗澡,他偏偏觉得自己浑身发痒,闻起来像是一只臭鲍鱼。
衣白苏检查了他颈边伤口,觉得好了差不多,便也同意了。熟料朱钰依旧不肯走,他歪着头戳了戳她袖子上的血迹:“哪里弄的啊?”
“山上遇到一个病人,替他诊治的时候弄上的。”
“病人?你治好他了么,像治孙副将那样?”
“没,他的病不是我的工作范畴。”衣白苏低头整理着药材,回忆了下,抬起手指敲敲脑袋,“是这里的问题,我治不了。”
朱钰点点头,认真道:“是脑子有病啊?”
——唔,有点难听,不过也不能跟他解释人格障碍到底是什么东西。
衣白苏含糊应了一声,垂头整理药草。
“诶诶,你先别折腾了,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小舅舅。”朱钰夺走她的药篓。
衣白苏这才注意到帐子里还有一人,站在阴暗处正翻弄着她的医书,那人抬起头,弯着眼尾笑眯眯看向她,一双桃花眼带着一片璀璨朦胧的春意。他换了一身衣服,血迹早就处理干净,仿佛云岭上杀人的是另外一个人一般,此刻双眼含笑望向她,温和淡然,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衣白苏面不改色。但是想起朱钰这混小子刚刚那句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就简直想扭头就走,只当自己没回来过。
不过同时也确定了他的身份,被朱钰称为小舅舅的只能有一人,当今陛下同父同母的弟弟,澶王盛熹,小字长生。
盛长生,有点熟悉,衣白苏动了动脑子,去寻找自己曾经的记忆。
陛下非常宠溺这个弟弟,因为他是先皇的遗腹子,他出生的时候,瘦弱得像个小猫,可是连母乳都没吃上,先皇后就随着先皇去了。陛下唯恐这弟弟养不活,给他取了小字长生,兴许是名字起了作用,照衣白苏的诊断,盛熹如今活得有滋有味,一点也看不出来当初先天不足的痕迹。
不知陛下又喂了他什么灵丹妙药千年人参。
没错,衣白苏诊治过他,当年她初负天才盛名的时候,被陛下病急乱投医地请进了宫里,不过那时候盛熹也是青葱瘦弱的少年。
甚至于衣白苏还能回想起他的模样,头发营养不良的在阳光底下泛黄,嘴唇颜色惨白,唯独一双眼睛总是亮晶晶。有时候有些委屈地看脚尖,有时候期待地歪着头,有时候笑眯眯的弯着眼睛,虽然过去很久,但是衣白苏依稀记得那似乎是个非常可爱粘人,良善温柔却又聪慧过人的孩子。抓只白雀送给他都会被他犹豫再三亲手放生。
想起他在云岭上孤身毫无情绪波动般地杀人,即便是突厥人,也让衣白苏有些惊异,怎么也不能将两个人联系到一起,更别提认出来他了。
小可爱似乎长歪了……
那头,盛熹仿佛没听见那句脑子有病一般,面不改色地寒暄了两句,突然出其不意问道:“你和衣荏苒什么关系?”
衣白苏心里暗暗叫苦。
男人太聪明了真的不好,不招人喜欢。你看像朱钰这样呆呆地多乖萌啊。
朱钰不耐烦听他们对话,随手扒弄起衣白苏桌上堆着的药材,觉得好奇,衣白苏不让他碰这些,碰一下就毫不客气的伸手揍他,比他娘都凶。今天趁她不注意,朱钰就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抿一点尝一尝,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是衣白苏配置失败的麻沸散,完全的不合格产品,所以很快,他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衣白苏忙于应付盛熹,没有注意到他,也不敢分神。对于这个第二次见面,就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来她和衣荏苒关联的男人,衣白苏只想以后有多远躲多远。
“远房亲戚。”衣白苏敷衍回答。
盛熹双眼一弯,轻撇她一眼,随意问:“她是你师父吗?”
“不是。”衣白苏很干脆地回答。“殿下何出此言?”
他目光从摆在角落的药箱移开,随口找了另外一个理由,“你太过躲闪,不敢看我的眼睛,这让我想起了她。”盛熹顿了下,“衣荏苒说我眼睛长得像君晞,嗯,君晞是她的夫君。”
君晞……
衣白苏脸色一白,抬手捂住了胸口,侧身掩住了自己的表情。她忍耐着控制住了思绪。
与此同时,她也想起了这一茬,当初哄骗这位瘦弱的澶王殿下喝苦药的时候,闲聊时候顺嘴提到的,还被他身边的太监误以为她孟浪地调戏澶王殿下,对她好一番横眉怒目。
盛熹应是看出接下来问不到什么,拎着朱钰走了,看他皱头微眉的样子,八成是压着朱钰去洗澡了。小呆萌正被残次品的麻沸散麻得嘴巴都合不住,被舅舅生生拎着,倒还挣扎着回头,摇着手跟她再见。
☆、烧任命书
朱心正是个粗人,连陛下面前也敢撒泼打诨,上朝的时候一言不合敢脱下靴子砸文官的脑袋,也只是闭门思过罚俸银了事,因为没人肯跟他一般计较。实则,他也是个能扮猪吃老虎的狡猾货色。
他看出澶王对衣白苏的怀疑和重视,也就趁机打诨地从澶王殿下那里争来个承诺,衣白苏此次回去,就不必只做个端茶倒水的九品医官,直接升任四品,可以进入后宫为贵妇们问安请脉。这是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后宫之中,万一得了贵人的亲睐和信任,定能平步青云。
他将任命书拿到衣白苏面前献宝的时候,她正席地而坐,扇着一把破扇子在熬药,脸熏得发红,一边看着火候一边继续往药罐里加着药材。
衣白苏取来那张写着任命书的布帛,笑着摇摇头,将它直接丢进了炉子里,橙黄的火苗呼地烧起来,将布帛吞噬了个干净。
她不理朱心正恨铁不成钢的气恼,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交给了朱心正,道:“将军,念在我救了小郡王一次,劳烦将这代为转交澶王殿下。”
朱心正恨恨看她一眼,打开了那张纸条,不知道她在搞什么把戏。
字迹很狂躁,他的字都比这清秀……
朱心正的第一个反应差点想把这扔了。
“你写这是什么?狂草?哪个看得懂啊!”
衣白苏揉揉鼻子:“习惯了。”
朱心正眯着眼睛辨认:“请辞?你不想在太医院呆了?是不是里边的人经常欺负你!老子回去揍到他们老娘都不认识!”
“不是。”衣白苏煽火,很安静地笑了下,似乎回忆起什么,很快她轻声道:“我是个大夫,我只想救人。”
“咦?”朱心正低头看她一眼,衣白苏已经继续盯着火候了。据说她在熬很重要的药,军中老兵一身伤,一到刮风下雨骨头缝都是疼的,前几日来询问过她,她说不能根治,但是可以尽可能减少苦痛,然后就开始熬这味药,因为对火候要求极为严格,都不敢假手药童,朱心正来找她之前,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