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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啸西风(6)

过了几天,李文秀做了一只小小的荷包,装满了麦糖,拿去送给苏普。

这一件礼物使这小男孩很出乎意料之外,他用小鸟儿换了玉镯,已经觉得占

了便宜。哈萨克人天性的正直,使他认为应当有所补偿,於是他一晚不睡,

在草原上捉了两只天铃鸟,第二天拿去送给李文秀。这一件慷慨的举动未免

是会错了意。李文秀费了很多唇舌,才使这男孩明白,她所喜欢的是让天铃

鸟自由自在,而不是要捉了来让它受苦。苏普最後终於懂了,但在心底,总

是觉得她的善心有些傻气,古怪而可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李文秀的梦里,爸爸妈妈出现的次数渐渐稀了,

她枕头上的泪痕也渐渐少了。她脸上有了更多的笑靥,嘴里有了更多的歌声

。当她和苏普一起牧羊的时候,草原上常常飘来了远处青年男女对答的情歌

。李文秀觉得这些情致缠绵的歌儿很好听,听得多了,随口便能哼了出来。

当然,她还不懂歌里的意义,为什麽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郎这麽颠倒?为什

麽一个女郎要对一个男人这麽倾心?为什麽情人的脚步声使心房剧烈地跳动

?为什麽窈窕的身子叫人整晚睡不著?只是她清脆地动听地唱了出来。听到

的人都说:「这小女孩的歌儿唱得真好,那不像草原上的一只天铃鸟麽?」

到了寒冷的冬天,天铃鸟飞到南方温暖的地方去了,但在草地上,李文

秀的歌儿仍旧响著:

「啊,亲爱的牧羊少年,

请问你多大年纪?

你半夜里在沙漠独行,

我和你作伴愿不愿意?」

歌声在这里顿了一顿,听到的人心中都在说:「听著这样美丽的歌儿,

谁不愿意要你作伴呢?」

跟著歌声又响了起来:

「啊,亲爱的你别生气,

谁好谁坏一时难知。

要戈壁沙漠便为花园,

只须一对好人聚在一起。」

听到歌声的人心底里都开了一朵花,便是最冷酷最荒芜的心底,也升起

了温暖:「倘若是一对好人聚在一起,戈壁沙漠自然成了花园,谁又会来生

你的气啊?」老年人年轻了二十岁,年轻人心中洋溢欢乐。但唱著情歌的李

文秀,却不懂得歌中的意思。

听她歌声最多的,是苏普。他也不懂这些草原上情歌的含意,直到有一

天,他们在雪地里遇上了一头恶狼。

这一头狼来得非常突然。苏普和李文秀正并肩坐在一个小丘上,望著散

在草原上的羊群。

就像平常一样,李文秀跟他说著故事。这些故事有些是妈妈从前说的,

有些是计老人说的,另外的是她自己编的。苏普最喜欢听计老人那些惊险的

出生入死的故事,最不欣赏李文秀自己那些孩子气的女性故事,但一个惊险

故事反来覆去的说了几遍,便变成了不惊不险,於是他也只得耐心的听著:

白兔儿怎样找不到妈妈,小花狗怎样去帮它寻找。突然之间,李文秀「啊」

的一声,向後翻倒,一头大灰狼尖利的牙齿咬向她的咽喉。

这头狼从背後悄无声息的袭来,两个小孩谁都没有发觉。李文秀曾跟妈

妈学过一些武功,自然而然的将头一侧,避开了凶狼对准著她咽喉的一咬。

苏普见这头恶狼这般高大,吓得腿也软了,但他立即想起:「非救她不可!

」从腰间拔出短刀,扑上去一刀刺在大灰狼的背上。

灰狼的骨头很硬,短刀从它背脊上滑开了,只伤了一些皮肉。但灰狼也

察觉了危险,放开了李文秀,张开血盆大口,突然纵起,双足搭在苏普的肩

头,便往他脸上咬了下去。

苏普一惊之下,向後便倒。那灰狼来势如电,双足跟著按了下去,白森

森的獠牙已触到苏普脸颊。李文秀极是害怕,但仍是鼓起勇气,拉住灰狼尾

巴用力向後拉扯。大灰狼给她一拉之下,向後退了一步,但它饿得慌了,後

足牢牢据地,叫李文秀再也拉它不动,跟著又是一口咬落。

只听得苏普大叫一声,凶狼已咬中他左肩。李文秀惊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鼓起平生之力一拉。灰狼吃痛,张口呼号,却把咬在苏普肩头的牙齿松了

。苏普迷迷糊糊的送出一刀,正好刺中在狼肚腹上柔软之处,这一刀直没至

柄。他想要拔出刀来再刺,那灰狼猛地跃起,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仰天死

了。

灰狼这一翻腾,带得李文秀也摔了几个筋斗,可见她兀自拉住灰狼的尾

巴,始终不放。苏普挣扎著站起身来,看见这麽巨大的一头灰狼死在雪地之

中,不禁惊得呆了,过了半晌,才欢然叫道:「我杀死了大狼,我杀死了大

狼!」伸手扶起李文秀,骄傲地道:「阿秀,你瞧,我杀了大狼!」得意之

下,虽是肩头鲜血长流,一时竟也不觉疼痛。李文秀见他的羊皮袄子左襟上

染满了血,忙翻开他皮袄,从怀里拿出手帕,按住他伤口中不住流出的鲜血

,问道:「痛不痛?」苏普若是独自一个儿,早就痛得大哭大喊,但这时心

中充满了英雄气概,摇摇头道:「我不怕痛!」

忽听得身後一人说道:「阿普,你在干什麽?」两人回过头来,只见一

个满脸虬髯的大汉,骑在马上。

苏普叫道:「爹,你瞧,我杀死了一头大狼。」那大汉大喜,翻身下马

,只见儿子脸上溅满了血,眼光又掠过李文秀的脸,问苏普道:「你给狼咬

了?」苏普道:「我在这儿听阿秀说故事,忽然这头狼来咬她……」突然之

间,那大汉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望著李文秀冷冷的道:「你便是那个真主

降罚的汉人女孩儿麽?」

这时李文秀已认了他出来,那便是踢过她一脚的苏鲁克。她记起了计老

人的话:「他的妻子和大儿子,一夜之间都给汉人强盗杀了,因此他恨极了

汉人。」她点了点头,正想说:「我爹爹妈妈也是给那些强盗害的。」话还

没出口,突然刷了一声,苏普脸上肿起了一条长长的红痕,是给父亲用马鞭

重重的抽了一下。

苏鲁克喝道:「我叫你世世代代,都要憎恨汉人,你忘了我的话,偏去

跟汉人的女孩儿玩,还为汉人的女儿拼命流血!」刷的一声,夹头夹脑的又

抽了儿子一鞭。

苏普竟不闪避,只是呆呆的望著李文秀,问道:「她是真主降罚的汉人

麽?」苏鲁克吼道:「难道不是?」回过马鞭,刷的一下又抽在李文秀脸上

。李文秀退了两步,伸手按住了脸。苏普给灰狼咬後受伤本重,跟著又被狠

狠的抽了两鞭,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幌,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