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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238)

了一个坑,两个土坑并列在一起。

心想:“她父母回来,多半要挖开坟来看个究竟。须得在墓前竖上块牌子才是。”折了

一段方竹,剖而为二,到厨房中取厨刀削平了,走到西首厢房。见桌上放着纸墨笔砚。他将

阿朱横放在膝头,研了墨,提起笔来,在一块竹片上写道:“契丹莽夫萧峰之墓”。

拿起另一块竹片,心下沉吟:“我写什么?‘萧门段夫人之墓’么?她虽和我有夫妇之

约,却未成婚,至死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称她为‘夫人’,不亵渎她么?”

心下一时难决,抬起头来思量一会,目光所到之处,只见壁间悬着一张条幅,写得有好

几行字,顺着看下去: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

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悉何?”

他读书无多,所识的字颇为有限,但这阕词中没什么难字,看得出是一首风流艳词,好

似说喝醉了酒含羞唱歌,怎样怎样,又说相会时刻少,分别时候多,心里发愁。他含含糊糊

的看去,也没心情去体会词中说些什么,随口茫茫然的读完,见下面又写着两行字道:

“书少年游付竹妹补壁。星眸竹腰相伴,

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

萧峰喃喃的道:“他倒快活。星眸竹腰相伴,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大

理段二,嗯,这是段正淳写给他情人阮星竹的,也就是阿朱她爹爹妈妈的风流事。怎地堂而

皇之的挂在这里,也不怕丑?啊,是了,这间屋子,段正淳的部属也不会进来。”

当下也不理会这个条幅,只想:“我在阿朱的墓碑上怎样写?”自知之字上的功夫太也

粗浅,多想也想不出什么,便写了‘阿朱之墓’四个字。放下了笔,站起身来,要将竹自选

插在坑前,先埋好了阿朱,然后自杀。

他转过身来,抱起阿朱身子,眼光又向壁上的条幅一瞥,蓦地里跳将起来,‘啊哟’一

声叫,大声道:“不对,不对!这件事不对!”

走近一步,再看条幅中的那几行字,只见字迹圆润,儒雅洒脱。他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

大声道:“那封信!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信上的字不是这样的,完全不同。”

他只粗通文字,原是不会辨认笔迹,但这条幅上的字秀丽圆熟,间格整齐,那封信上的

字却歪歪斜斜、瘦骨棱棱,一眼而知出于江湖武人之手。两者的差别实在太大,任谁都看得

出来。他又眼睁得大大的,盯住了那条幅上的字,似乎要从这几行字中,寻觅出这中间隐藏

着的大秘密、大阴谋。

他脑海中盘旋的,尽是那晚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所见到的那封书信,那封带头大哥写给

汪帮主的信。智光大师将信尾的署名撕下来吞入了肚中,令他无法知道写信之人是谁,但信

上的字迹,却已深深印入他脑海之中,清楚之极。写信之人,和写这张条幅的‘大理段二’

绝非一人,决无可疑。

但那信是不是‘带头大哥’托旁人代写?他略一思索,便知决无可能。段正淳能写这样

一笔好字,当然是拿惯笔杆之人,要写信给汪帮主,谈论如此大事,岂有叫旁人代笔之理?

而写一首风流艳词给自己情人,更无叫旁人代笔之理。

他越想疑窦越大,不住的想:“莫非那带头大哥不是段正淳?莫非这幅字不是段正淳写

的?不对,不对,除了段正淳,怎样能有第二个‘大理段二’,写了这种风流诗词挂图在此

处?难道马夫人说的是假话?那也不会。她和段正淳素不相识,一个地北,一个天南,一个

是草莽匹夫的孀妇,一个是王公贵人,能有什么仇怨,会故意捏造话来骗我。”

他自从知道了‘带头大哥’是段正淳后,心中的种种疑团本已一扫而空,所思虑的只是

如何报仇而已,这时陡然间见到了这个条幅,各种各样的疑团又涌上心头:“那封书信若不

是段正淳写的,那么带头大哥便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却又是谁?马夫人为什么要说假话骗

人,这中间有什么阴谋诡计?我打死阿朱,本是误杀,阿朱为我而死却是心甘情愿。这么一

来,她的不白之冤之上,再加上一层不白之冤。我为什么不早些见到这个条幅?可是这条幅

挂图在厢房之中,我又怎能见到?倘若始终不见,我殉了阿朱而死,那也是一了百了,为什

么偏偏早不见,迟不见,在我死前片刻又见到了?”

夕阳即将落山,最后的一片阳光正渐渐离开他脚背,忽听得小镜湖畔有两人朝着竹林走

来。这两人相距尚远,他凝神听去,辨出来者是两个女子,心道:“多半是阿紫和她妈妈来

了。嗯,我要问明段夫人,这幅字是不是段正淳写的。她当然恨极我杀了阿朱,她一定要杀

我,我……我……”他本来是要‘决不还手’,但立时转念:“如果阿朱确是冤枉而死,杀

我爹爹、妈妈的另有其人,那么这大恶人身上又多负了一笔血债,又多了一条人命。阿朱难

道不是他害死的么?我若不报止仇,怎能轻易便死?”

只听得那两个女子渐行渐近,走进了竹林。又过片刻,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听见了。只听

得一人道:“小心了,这贱人武功虽然不高,却是诡计多端。”另一个年轻的女子道:“她

只孤身一人,我娘儿俩总收拾得了她。”那年纪较大的女子道:“别说话了,一上去便下杀

手,不用迟疑。”那少女道:“要是爹爹知道了……”那年长女子道:“哼,你还顾着你爹

爹?”接着便没了话声。但听得两人蹑足而行,一个向着大门走来,另一个走到了屋后,显

是要前后夹攻。

萧峰颇为奇怪,心想:“听口音这两人不是阮星竹和阿紫,但也是母女两个个,要来杀

一个孤身女子,嗯,多半是要杀阮星竹,而那少女的父亲却不赞成止事。”这件事在他脑中

一闪而过,再不理会,仍是怔怔的坐着出神。过得半晌,呀的一声,有人推开板门,走了进

来。萧峰并不抬头,只见一支穿着黑鞋的纤脚走到他身前,相距约莫四尺,停住了步。跟着

旁边的窗门推开,跃进一个人来,站在他身旁。他听了那人纵跃之声,知道武功也不高强。

他仍不抬头,手中抱着阿朱,自管苦苦思索:“到底‘带头大哥’是不是段正淳?智光大师

的言语中有什么古怪?徐长老有什么诡计?马夫人的话中有没有破绽?”当真是思涌如潮,

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