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时,这顶高帽何太冲势必轻轻受落,但今日他心
境大为烦躁,哼了一声,说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去把那
姓苏的关在后山石屋中,慢慢发落。”
詹春见他正在气头上,不敢出口相求,应道:“是!”又
问道:“师母们都好?我到后面磕头去。”何太冲共有妻妾五
人,最宠爱的是第五小妾,詹春为求师父饶恕苏习之,便想
去请这位五师母代下说辞。
何太冲脸上忽现凄恻之色,长叹了一声,道:“你去瞧瞧
五姑也好,她病得很重,你总算赶回来还能见到她一面。”詹
春吃了一惊,道:“五姑不舒服么?不知是甚么病?”
何太冲叹道:“知道是甚么病就好了。已叫了七八个算是
有名的大夫来看过,连甚么病也说不上来,全身浮肿,一个
如花似玉的人儿,肿得……唉,不用提了……”说着连连摇
头,又道:“收了这许多徒弟,没一个管用。叫他们到长白山
去找千年老山人参,去了快两个月啦,没一个死回来,要他
们去找雪莲、首乌等救命之物,个个空手而归。”
詹春心想:“从这里到长白山万里之遥,哪能去了即回?
到了长白山,也未必就能找到千年人参啊。至于雪莲、首乌
等起死回生的珍异药物,找一世也不见得会找到,一时三刻,
哪能要有便有?”知道师父对这个小妾爱如性命,眼见她病重
不治,自不免迁怒于人。
何太冲又道:“我以内力试她经脉,却是一点异状也没有。
哼哼,五姑若是性命不保,我杀尽天下的庸医。”詹春道:
“弟子去望望她。”何太冲道:“好,我陪你去。”
师徒俩一起到了五姑的卧房之中。詹春一进门,扑鼻便
是一股药气,揭开帐子,只见五姑一张脸肿得犹如猪八戒一
般,双眼深陷肉里,几乎睁不开来,喘气甚急,像是扯着风
箱。这五姑本是个美女,否则何太冲也不致为她如此着迷,这
时一病之下,变成如此丑陋,詹春也不禁大为叹息。
何太冲道:“叫那些庸医再来瞧瞧。”在房中服侍的老妈
子答应着出去。
过了不久,只听得铁链声响,进来七个医生。七人脚上
系了铁链,给锁在一起,形容憔悴,神色苦恼。这七人都是
四川、云南、甘肃一带最有名的医生,被何太冲派弟子半请
半拿的捉了来。但七位名医见解各不相同,有的说是水肿,有
的说是中邪,所开的药方试服之后,没一张管用,五姑的身
子仍是日肿一日。何太冲一怒之下,将七位名医都锁了,宣
称五姑若是不治,七个庸医(这时“名医”已改作“庸医”)
一齐推入坟中殉葬。
七名医生出尽了全身本事,却治得五姑的身子越来越肿,
自知性命不保,但每次会诊,总是大声争论不休,指摘其余
六名医生,说五姑所以病重,全是他们所害,与自己无涉。这
一次七人进来,诊脉之后,三言两语,便又争执起来。何太
冲忧急恼怒,大声喝骂,才将七个不知是名医还是庸医的声
音压了下来。
詹春心念一动,说道:“师父,我从河南带来了一个医生,
年纪虽然幼小,本领却比他们都高些。”何太冲大喜,叫道:
“你何不早说,快请,快请。”每一位名医初到,他对之都十
分恭敬,但“名医”一变成“庸医”,他可一点也不客气了。
詹春回到厅上,将张无忌带了进去。张无忌一见何太冲,
认得当年在武当山逼死父母的诸人之中,便有他在内,不禁
暗暗恼恨。但张无忌隔了这四五年,相貌身材均已大变,何
太冲却认他不出,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见了自己竟不磕
头行礼,侧目斜视,神色间甚是冷峭,当下也不暇理会,问
詹春道:“你说的那位医生呢?”
詹春道:“这位小兄弟便是了。他的医道精湛得很,只怕
还胜过许多名医。”
何太冲哪里相信,说道:“胡闹!胡闹!”詹春道:“弟子
中了青陀罗花之毒,便是得他治好的。”何太冲一惊,心想:
“青陀罗花的花毒不得我独门解药,中后必死,这小子居能治,
倒有些邪门。”向张无忌打量了一会,问道:“少年,你真会
治病么?”
张无忌想起父母惨死的情景,本来对何太冲心下暗恨,可
是他天性不易记仇,否则也不会肯给简捷等人治病,也不会
给昆仑派的詹春疗毒了,这时听何太冲如此不客气的询问,虽
感不快,还是点了点头。
他一进房,便闻到一股古怪的气息,过了片刻,便觉这
气息忽浓忽淡,甚是奇特,走到五姑床前瞧瞧她脸色,按了
按她双手脉息,突然取出一根金针,从她肿得如南瓜般的脸
上刺了下去。何太冲大吃一惊,喝道:“你干甚么?”待要伸
手抓住张无忌时,见他已拔出金针,五姑脸上却无血液脓水
渗出。何太冲五根手指离张无忌背心不及半尺,硬生生的停
住,只见他将金针凑近鼻端一嗅,点了点头。心中生出一丝
指望,道:“小……小兄弟,这病有救么?”以他一派之尊,居
然叫张无忌一声“小兄弟”,可算得客气之极了。
张无忌不答,突然爬到五姑床底下瞧了一会,又打开窗
子,察看窗外的花圃,忽地从窗中跳出,走近去观赏花卉。何
太冲宠爱五姑,她窗外花圃中所种的均是珍奇花卉,这时见
张无忌行动怪异,自己心如油煎,盼他立即开方用药,治好
五姑的怪病,他却自得其乐的赏起花来,教他如何不怒?但
于束手无策之中忽露一线光明,终于强忍怒气,却已满脸黑
气,不住的呼吸喘气。
只见张无忌看了一会花草,点点头,若有所悟,回进房
来,说道:“病是能治的,可是我不想治。詹姑娘,我要去了。”
詹春道:“张兄弟,倘若你治好了五姑的疾病,我们昆仑派上
下齐感你的大德,这一定要请你治一治。”张无忌指着何太冲
道:“逼死我爹爹妈妈的人中,这位铁琴先生也有份,我为甚
么要救他亲人的性命?”
何太冲一惊,问道:“小兄弟,你贵姓,令尊令堂是谁?”
张无忌道:“我姓张,先父是武当派的第五弟子。”何太冲一
凛:“原来他是张翠山的儿子。武当派着实了得,他家学渊源,
料来必有些本事。”当即惨然长叹,说道:“张兄弟,令尊在
世之时,在下和他甚是交好,他自刎身亡,我痛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