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当宫中开支略有拮据之时,一旦宫中太监不敷使用之时,王府和大臣便也都借机向宫中进献太监。
这一来看着是在缓解宫中之难,替皇上节省了开支;更何况其实哪个王府、大臣不愿意在宫中给自己多个眼线呢?
向宫中进献太监,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而王府进献的太监,一般来说比原本就在宫中的太监要多些待遇——比如,可以按规定的日子回王府来探亲,也顺便给旧主请安。
这都是多少年的老例儿了,可是到了旻宁这时候,便有所变化。
尤其是,对于绵恺府中送进去的太监,待得要出宫探亲的时候,便总是卡得严了些。
绵恺本就是那么个不信邪的性子,再说这些年都跟旻宁窝着一股火,故此当那太监回来请安,磕完头就得走,不敢多留时,绵恺的脾气就压不住了。
他索性将太监给留了下来,叫过完三日再回去。结果宫里管事儿的太监便将此事上报,传来传去的,成了绵恺私扣太监。
再者,绵恺打小儿就是个爱唱戏的,故此他府里的太监从分府出宫的时候,挑的就都是会唱几句的,这便内里有不少是从内学正经学过唱戏的。
绵恺扣着的这个太监因在他府里唱得好,送进宫去就在升平署当差……因了这样的身份,传来传去的,就传成了绵恺对这会唱戏的太监如何如何了似的。
就因为这事,旻宁当年就发过好大一顿脾气。
可是绵恺就是那种你越是不高兴他做什么,他偏要干什么的脾气——旻宁不是不让他圈着人么,他回头反倒更变本加厉,将府中家奴犯错的全都给圈在了府里。
这体现的也是大清王权与皇权几百年来的无形的竞争。
大清早年,各位亲王都是旗主子,对旗下的属员有生杀予夺之权,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子。但是后来随着皇权有意削弱王权,故此王府中曾经的许多权力也在一点点削弱,以至于摊薄。
便比如说王府中当差的家奴,一旦犯错的处置权限,从前自然是王爷们自己的家务事,想怎么处置就都在王府地界里头处置完了;但是到了后来,便是王府属人犯错,各王府也要交出来,由刑部等来定罪,不准私下处置。
绵恺自是明知,不过故犯,就是故意要惹旻宁不痛快。
故此他府中一个书隶,因犯错被他圈了起来。结果那书隶的妻子一张状纸告到了官府。
——绵恺又成功激怒旻宁,又从亲王被降为了郡王。
这十几年间,绵恺就是这样不停地从亲王降为郡王,又从郡王赏还亲王。折腾得,简直跟旻宁后宫嫔妃的位份升降一样热闹。
绵恺这样折腾的缘由,廿廿自是心知肚明——他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是为了绵忻。
绵恺这孩子是直心肠,当年绵忻年纪轻轻地就薨逝了,绵恺这个当兄长的便心疼兄弟,这便总要替绵忻将这口气发作出来。
廿廿心下明白,却劝不住。
到后来,绵恺一年年地长大,如今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廿廿便也不再劝了。
廿廿只是,心疼他。
若是这样活着,当真,每一日都如火里炭里的煎熬着。这样去了,虽则遗憾,却也是一种解脱。
“就是可惜,奕缵那孩子也走得早……”如贵妃忍不住地叹气。
奕缵是绵恺之子,却在道光初年便夭折了,此后绵恺的心思全放在与旻宁斗气上了,便这些年再没留下过子嗣去。
“刘姐姐走的时候含着笑说,多亏太后,让她便是走了,心下也是无憾。”道光十三年諴禧皇贵妃薨逝,临去之时,了无遗憾。
因为当年的承诺,廿廿用心帮三公主寻找嗣子。
最后寻得了一个出身虽说也是黄金家族,但是家中爵位很低,而且贫穷,从小为人家放牧长大的小孩儿作为嗣子。
这个孩子却承担起了几乎整个博尔济吉特氏最后的荣光来——他就是僧格林沁。
如今在英人舰船屡屡叩边之时,僧格林沁已渐渐成为朝中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
三公主虽然走得早,僧格林沁虽然不是她亲生,却也足够安慰她。
若不是廿廿一力的促成,凭僧格林沁这样的家境,原本绝不可能中选。
如贵妃想说的是,太后为三公主寻得了一个这样好的嗣子,却可惜,目下绵恺突然薨逝,身后并无合适的孩子继承。
廿廿明白,轻轻握了握如贵妃的手。
两人一同走出佛堂,祥贵人正等在外头。
她坐在门口等着两位老人家,眼睛却望着远处。
远处的假山上,一抹小小人影,正不知天高地厚地窜上蹦下。
虎虎生风。
第847章 番外二
便连廿廿看着都是愣住。
恍惚间,她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猴儿似的孩子,同样这么不知轻重地窜上蹦下。
见太后这般眯眼看着,祥贵人慌忙道个罪,这便疾步朝假山走过去,边走边呵责,“快下来……你皇玛母看着呢。别在玛母面前失了规矩去。”
正是祥贵人所出的五阿哥奕誴。
倒是如贵妃笑道,“这才几天不见,五阿哥倒又出息了些儿。”
自打祥贵人失宠之后,五公主、五阿哥这几个孩子都跟着遭了罪,连逢年过节到廿廿跟前来请安行礼,也时常会没了他们的份。故此这一晃,便连廿廿也有日子没见过这孩子了。
这回要不是绵恺薨逝,五阿哥也跟着四阿哥、六阿哥几个一起给绵恺穿孝,又到绵恺府上去行礼,受了绵恺福晋佛拉娜的请托,要他来替他们一家子请安,那五阿哥就还没机会来寿康宫呢。
可是他一来,就正赶上廿廿和如贵妃在佛堂里拈香,不能打扰。祥贵人自己在门口候着,他是个小孩儿,这便闲不住,也顾不上自己满身的孝服了,这便玩儿起来了。
祥贵人走到五阿哥面前,紧张得都是手脚冰凉。
以她现在在后宫的处境,唯一的倚仗也是太后了。故此她生怕自己的孩子不懂事,再惹了太后不快去。
原本平素在太后面前失仪的话,已是够叫她不安的了;更何况此是三王爷刚刚薨逝,而五阿哥身上还穿着孝服……他在这个时候,在寿康宫里这么闹腾,试想皇太后心下会是怎样的况味呢?
“……你就不能给我老实一会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更是什么时候,如何能容得你这样!”祥贵人急得眼圈儿都红了。
她只顾着与儿子上火,便都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好了,别责怪孩子。他才多大,何苦难为他呢?”
冷不防听见皇太后在背后出声,惊得祥贵人连忙扭住五阿哥,转过身来便一起跪到在地。
倒是那五阿哥,竟没怎么胆儿突,反倒还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眼睛,不时偷偷打量廿廿去。
便连这捅破了天还不知道害怕的劲儿……竟然也是像极了。
廿廿鼻尖儿微微一酸,方才如贵妃在她耳边说起她用心给三公主寻得僧格林沁那样好的孩子为承嗣子的话,还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