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下吃茶,这回是双福进来端的茶。凉芳因道:“这盏茶你且放心吃。我知道方静言随时都想害你,所以这盏茶他没半点机会靠近。”
兰芽便端起茶盅来,兴致勃勃的吃了。吃过还赞,“好茶。”
凉芳便缓缓道:“世人皆说:琴棋书画诗酒花,以为这才是世间最为风雅之七事。实则,非也。有人说的好,唯有茶有至清气,涤尽人间千般浊……”
他说罢垂首,缓缓抿了一口茶。
兰芽托着茶盅,同情地望过去,轻声道:“是曾诚曾尚书生前所说吧?”
凉芳努力笑了笑,却终究唇角没能聚成一个完整的笑容。他遂用力转过头去,只望向门外:“如兰公子所说,这灵济宫上下,倒难得有位同样至清至雅的秦公子。只可惜我来得晚,缘悭一面。”
兰芽便道:“八月他便回来了。到时候,我与你们二位引荐。”
“八月?”凉芳怔忡了一下,缓缓搁下茶盅:“只是不知,凉芳还能等得到八月么?”
兰芽满眼郑重:“你别担心。我说你能,你必定能。不管这灵济宫里有谁想要除了你,我必定会保你无忧。”
凉芳并未因兰芽的郑重承诺,面上而有半点的放松。他只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不是担心那藏花的阴毒,我只是——倦了。从现下到八月,还有那么久,我已懒得等。”
兰芽惊得起身:“凉芳,你别做傻事!我想,你总归要等到曾尚书之死的谜底揭开,你总得为曾尚书找到那个杀人凶手才是!”
凉芳笑了,难得地朝兰芽点点头:“也难得,你竟然算是我的知己,明白我忍耐这样久,是为了什么。”
兰芽点头:“
tang就因为我懂你,所以我才敢临走之前将这灵济宫留给你。我去救大人,亦是去寻杀害曾尚书的凶手,所做的一切亦是想还曾尚书一个明白。所以不管从前你故意在我面前多少忤逆,我也明白你是值得联手之人。”
凉芳微笑:“难得,竟然从前那些忤逆,你也看明白了。”
兰芽轻叹口气:“四美同来,那三个都是低眉顺眼,只有你桀骜不驯。甚至,刚进宫的头一晚,便来与我挑衅,说什么伺候大人该用何等物件儿……你那是自己找死,你是巴不得我用了手腕杀了你才干净!”
“别人来灵济宫,是为了活,为了更好地活;只有你,实则是抱着一颗必死的心而来。”兰芽垂首去:“所以我心下实则反倒更防备那仿佛已然忘记了曾诚,一径驯顺、巧笑倩兮的三美;而从未真正防备过你。”
凉芳指尖颤了颤,从茶杯里洒了一点茶出来。
“既然话已然说到此处,凉芳倒是好奇,兰公子究竟是如何猜到这一切的呢?”
兰芽凝眸,望紧了凉芳的眉眼:“只因为,我是个会画画儿的人。于是旁人看不见的隐秘,我却都看见了。”
凉芳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拢了拢衣袖,道:“愿闻其详。”
兰芽却反倒走近,站到凉芳面前来,伸手隔着空气描画他的眉眼:“你来了灵济宫后,虽然当着大人和外人的面儿,依旧傅粉、穿艳丽的衣裳,让自己阴柔妩媚;可是你与我那几回大吵之后,在我面前却都是男子模样。不再傅粉,长眉也不用眉黛描画成柳叶,而是男子的剑眉星目……我初时没看懂,只因不知曾诚大人长成什么模样,心下虽则存疑,却不敢坐实。”
“后来去了南京,又私洽要购买大人旧宅,于是这才有幸见着了曾大人从前的画像。我便更是确认了:你勾画的眉眼,不是你自己的,而明明是曾诚大人的!”
说到这里,就连兰芽自己都忍不住哽咽。
“因着思念,你每每对着菱花镜,一笔一笔勾画的却都不是你自己,而是,而是那个想念入了骨髓,却不敢再提的人……你不知不觉,将你自己都变成了他;纵然你在这世间再见不着他,可是你每当揽镜自照,便仿佛那面菱花镜沟通阴阳,带你重再见得他面……”
凉芳一眨眼,早已双泪长流。
“兰公子,拜托你,勿要再说。”
兰芽一同垂泪,却仍旧忍不住悄然打量凉芳神色。
她从前能够相信凉芳,可是此时,心下那重防备却无法全都释去。
只因,那个杀了曾诚的凶手,是凉芳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除去的;而司夜染,却分明对那凶手颇有回护。
她便缓缓说:“我答应过你,我必定设法替你找到杀害曾尚书的凶手,可是亦请你不要轻举妄动。这件案子牵涉颇多,也许不是一时可以查清的。所以请你在我明确告知你凶手身份之前,好好地,活下来。”
凉芳收了泪,怅惘一笑:“你从前说我与藏花相类,我还曾颇有不快。可是那晚听见他说,为了他的大人,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豁得出去……我倒由衷生出知己之感。”
凉芳抬眼,平静望来:“藏花都能为了他的大人豁出一切,我凉芳,为了曾大人,又有何不能忍耐?”
“兰公子,如你所说,我会好好活下来,等着你帮我找见凶手。兰公子,亦请你勿要负我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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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更完毕。道具中心打不开,明天补上感谢。】
☆、174、何以自救
翌日一早,兰芽便入宫递牌子求见。
倒没成想,这回竟然是张敏亲自接出来。
施礼罢,张敏抱着廛尾走在前面,兰芽袖着手,恭谨跟在后面。
走过阔大的乾清宫广场,早晨浅金色的阳光在地上纯白石块上泛起耀眼的光辉。兰芽不由得微微侧目,遥望向西南角的那一圈庑房。
自鸣钟处依旧门窗紧闭,什么都瞧不见。可是却也不知怎地,兰芽却也还是觉着安心。
张敏兀自在前面走着,没回头,仿佛也没瞧见兰芽的小动作。他只轻声细语地问:“小兰子,这一回到了南京,可给皇上带回些什么来没有?反”
张敏问,就是皇上问。这一问,也许就是皇上在衡量是否值得见她。她没敢怠慢,忙躬身回话:“奴婢带回了罪证!凭此罪证,可证明司大人无罪!”
“哦?”张敏停步转头望过来,可是神色中却并无半点嘉许:“只有这个么?”
兰芽一愕。
难道这个并不是皇上想要的?或者说皇上根本就不在乎?
兰芽便连忙深施一礼:“奴婢年纪小,见识浅,虽则现下挎着乾清宫长随的腰牌,实则还没机会伺候皇上。因此上,还望公公多多指点。”
张敏一笑点头:“实则,咱们皇上是最好伺候的主子。皇上最喜欢一团和气,皇上对人对事都只有这么一个规矩罢了。你只要记着这个规矩,便没有得罪皇上的地方。”
张敏说着不知有意无意,朝自鸣钟处那边瞧了瞧:“你可明白,皇上为何明明下旨将你们司大人留宫禁足,却压根儿就没在那门上加锁么?那也都只因为,咱们皇上最不喜欢无风偏起浪的,原本这朝堂上下一团和气该有多好,可是偏有那么些人联名参劾你们司大人,皇上实则心下并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