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唐门家主唐雄也由管家推着轮椅,匆匆赶到了。
火场余温犹在, 水汽被热量一蒸腾, 整个小佛堂犹如刚出锅的蒸笼一般,闷热得令人窒息。
但沈莳已管不得许多了。
他迈过门槛,进入了小佛堂。
方才的火势十分猛烈,虽只烧了约莫一刻钟左右, 但佛堂四壁、天花已被火焰燎灼得焦黑,浓烈的焦臭中伴随着蛋白质被烤熟的诡异肉香, 加之过高的热度和湿度,环境令人感到极其不适。
饶是神经强悍如沈莳,在抬头看到屋梁上吊着的那具烧焦的人体的瞬间, 也忍不住心头一阵发堵。
“唔、呕!”
比他迟了两步进来的唐大唐伯真已克制不住, 直接扶住门框就吐了起来。
是的, 一具焦尸就挂在屋梁上。
尸体的衣物几乎完全烧了个干净, 展露出独属于女性的玲珑曲线,但皮肉已看不出原本的白皙细腻,因过度炙烤而呈现出一种红黑相间的狰狞颜色。
因这里是一间佛堂,所以屋脊呈倒“V”字形, 主梁架得比现在一般住人的屋子要高出一截, 尸体被高高悬在半空,脚尖离地有将近一米。
尸体的脚下有大捆的未烧尽的柴禾, 被水浇了个湿透,却仍在腾腾冒着烟气, 仿佛在给正上方的焦黑女尸加上了某种触目惊心的诡异特效。
虽然女尸的脸部被烈火和浓烟熏得看不出面目,但沈莳在看到那尸体的瞬间便下意识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她是“沈时云”的嫂嫂,劳意晗。
“……不、不会的……”
这时,沈莳听到唐大唐伯真颤抖且带着哭腔的声音:
“不会的……那、那不会是……是……”
他甚至颤抖得无法叫出劳意晗的名字。
可即便唐大强烈地想要否认自己的猜测,但身体已经很诚实地往前扑,踉踉跄跄爬上还很热的柴堆,伸手去够那具焦尸,试图将她放下来。
然而这显然非常非常困难。
缠住尸体脖子的不是绳索,而是一条拇指粗的铁链。
唐大唐伯真的腿脚不灵便,在焦尸离地如此之高的情况下,他只能徒劳地摇晃尸首,急得眼泪都情不自禁滚滚落下。
“姨妈……姨妈……”
他一边哭一边左右四顾,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样六神无主,全然没有了平日的贵公子风度,冲着旁边不知所措的执事和弟子们大吼:“你们别光看着啊!来帮忙啊!!”
沈莳抬手止住了准备上前的众执事弟子。
然后他祭起轻功,纵身一跃,双□□叉环住屋梁,以猴子捞月的姿势倒挂下来,解开了缠在梁上的铁链。
焦尸失去支撑,翛然往下一坠。
唐大一个没抱稳,被那股力道带得向后一倒,几乎要连人带尸栽进柴堆里,执事和弟子们连忙一拥而上,将他架住。
至此,尸体总算被放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唐雄简直气得要炸了。
他厉声断喝:
“来人,去请欧阳大夫!还有,将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统统都叫到这里来!今日我定要查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
9月25日,沈莳来到《诡影唐花》的第二十天。
戌时半,即晚上八点。
趁着欧阳神医给焦尸验尸的功夫,沈莳受唐雄的委托,与唐大唐伯真一起检查小佛堂的情况。
负责后花园西南角的巡逻队队长战战兢兢地跟在二人身后。
“你确定吗?”
沈莳又问了一遍:“戌时那会儿,这里还没有任何动静?”
“回沈少侠的话,在下十分确定。”
队长连忙点头如捣蒜:
“今夜戌时,我和几个兄弟就从前面那条步道上走过,当时还特地往小佛堂看了几眼呢。”
队长回答:
“当时此处门窗紧闭,黑灯瞎火的,和平日没有任何不同,我们也就没有靠近了。”
毕竟这间小佛堂除了一尊重得要命的如来像还算值点儿钱之外,也就只有一些供桌香案、灯台蜡烛、尺牍经书之类的东西,实在没有任何防盗的必要。
若非事已成真,巡逻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一间不起眼的小建筑物,竟然也闹会出如此大事。
沈莳点了点头。
他没有责怪巡逻队的意思。
毕竟这是剧本安排好的情节,无论怎么小心,剧本也必定会让它发生。
刚才队长提到“小佛堂前的步道”,是花园里的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岔路,从小佛堂正前方横穿而过,与佛堂正门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
而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刚好就是沈莳和唐大抵达碧霞院,发现嬷嬷被刺身亡,劳意晗失踪的时候。
——也就是说,火是七点以后才烧起来的。
沈莳默默记住了这个关键的时间点。
随后,沈莳在小佛堂里绕了许多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里面的情况。
小佛堂内侧的门锁是老式的木插销锁,现在已经被蛮力给撞坏了。
与机关阁双桅间的诡计不同,这个木插销没有被动过任何手脚,起火的时候,确确实实是被从内侧给反锁上的。
而小佛堂里一共有四扇窗户,分别位于四壁,其中三扇被窗栓牢牢地反锁起来,只有背对大门的那扇窗是朝外洞开着的。
然而,问题来了。
没有关的那扇窗非常小,它呈上下短左右宽的长方形,长边约二十五厘米,短边却只有不到十厘米,除非凶手是个学龄前小朋友,不然绝对无法从如此狭窄的窗户中钻出去。
——够了,有完没完!
——又是一个完全密室!
悲伤外加心累,沈莳已经没力气吐槽这个该死的困难本了。
“表叔,你看这里。”
这时,他身旁的唐大唐伯真忽然提醒他去看窗台,“这,似乎是个脚印吧?”
沈莳将烛火凑近,弯腰低头细细查看。
这扇窗户离佛堂正中心的起火点较远,是以墙壁还未完全被浓烟熏黑。
在唐大的指点下,沈莳隐约能看到窗台处确实有一个扁长的污渍,像这个时代的江湖人常穿的千层底的鞋子留下的半截鞋印。
“难道凶手是从这里出去的吗?”
唐大唐伯真看向沈莳。
“可这窗那么小……”
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
“能通过这么一个小窗户的,怕是就只有……”
仿佛担心被身后的巡逻队队长把对话听了去,唐大把声音压得很低,凑到沈莳耳边嘟哝道:
“怕是就只有练过魔功的人了……”
沈莳闻言,抿了抿嘴唇。
他没有回答,只阴沉着脸,继续检查火灾现场。
———
下一个重要的线索,是在他们挪开了地上那些没烧尽的干柴后出现的。
在那些干柴的正下方,压着一块巴掌大的金属板子。
那金属板子很旧了,上头铁锈斑斑,被烈火烤得已有些变形,但板子上刻着的那只小小的“索命血蝠”依然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