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小猪面具被陆且揭起来一点,视野陡然变成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被陆且润泽过的扑克牌贴到他的唇上。
随后,静止的时间开始流动,四下里的尖叫几乎将屋顶掀翻。
白栩狂跳的心脏慢吞吞落回肚子,舌尖一吐,将扑克牌顶了下来。
“抱歉。”陆且低声在他耳边说。
抱什么歉?跟我说的吗?我是谁?我在哪?
白栩的大脑砣成了浆糊,脸颊烧成通红的烙铁,连忙抓起啤酒,吨吨吨猛灌起来。
直到脑袋彻底宕机,肚子涨满,他才缓缓打出一个嗝,瘫倒在椅子里。
刺激,太他妈刺激了!
又几轮之后,所有人都东倒西歪。
然而游戏还在继续,不服输的人倔强地硬撑着。
轮到陆且摇骰子,他揭开骰盅,骰子的点数正好是1。
他看向白栩,眸色深沉。
白栩赶忙坐直。
卧槽,这人该不会问一些刁钻的问题吧?
好在圆桌上已经没几个人清醒,这游戏似乎只有他们俩还在认真玩。
陆且突兀开口:“你为什么拒绝《野火》?”
“……啊?”白栩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是MV的事,他松了口气,“没为什么啊,就是不想拍。”
“为什么不想拍?”
这叫人怎么回答!白栩大着舌头胡扯,“我懒行吗?我怕麻烦,不想给你惹麻烦,也不想自己沾上麻烦。这个回答您看可以吗?”
陆且皱眉。
这算什么回答。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他只是因为懒就拒绝?
陆且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白栩却被问烦了,一把夺过骰盅。
可是这时桌上已经不剩几个人了,他干脆把骰盅推到一边,直勾勾盯着陆且的眼睛。
“换我问你了,你那天为什么咬我?”
猝不及防,陆且噎住了。
很显然,他在试图逃避这个问题。
白栩直视他的眼睛,步步紧逼:“我肩膀现在还疼,别跟我说你不小心。作为受害者,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你喝多了。”陆且压着嗓门儿说。
“对啊,我喝多了,所以你该识相点,趁此机会告诉我真相,不然等我清醒了,这事儿没完!”
他按住陆且想要抽离的手,模样霸道又刁蛮,朦胧的醉眼里水光氤氲,倒映着陆且的脸。
他也许真的醉了,也许并没有,但陆且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如果今天不告诉他真相,他会一直纠缠不休。
酒吧里光影变幻,陆且眼眸微黯,一个错眼,他仿佛又站在五年前的十字路口,和霓虹灯下的白栩遥遥对望。
大概真是喝多了,他今天总是想起那会儿白栩微笑的模样。
他低头捏了捏眉心,许久之后,才用喑哑的嗓音说道:“我有病。”
“什么病?狂犬病?”已经喝趴在桌上的老板突然支楞起来,没头没脑地插一句。
说完,又脑袋一栽,彻底地睡死过去。
然而白栩却没吭声,他单手托着下巴,醉眼迷离,仿佛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却又更像是在认真聆听。
陆且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干,这才慢慢往下说:“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过世了。大概是六岁的时候吧,那年夏天,我们出海……”
六岁的记忆太过遥远,他以为很多事都已模糊不清,可真当说出来,才发现那天从未远去。
他记得那天的风,阳光和空气,他记得自己穿的衣服,和那天早上,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
他的父母属于家族联姻,感情淡薄,若不是一力促成这门亲事的老爷子在上头压着,这段婚姻恐怕撑不过两年。然而他们一直撑到陆且六岁,在陆且的记忆里,父母没有面容,是长着羊角的怪物,他们说的语言也不是人话,而是恶魔之语。
出事那天是他的生日,老爷子勒令父母必须带他过生日,甚至准备好了游艇,亲自送上他们上船。
原本一切都很和谐,但是游艇没有配备佣人,需要父母亲手给陆且做大餐。
于是,为了这顿饭,他们在厨房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动起手来,打翻了燃烧的炉子。
后来的事陆且记不清了,意识一下跳到几个月后。
爷爷接他出院,告诉他,父母在那场大火中丧身,而他因为侥幸,被游艇爆炸的气流推向远海,依靠一片小舢板漂浮了七天七夜,直到被救援队找到。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从那以后,我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变得很低,我体会不到幸福与悲伤。如果非说有的话,大概就是那天小院失火,刺目的火光和游艇那场火灾融为了一体。”
问题回答完毕,陆且将自己陷在椅子里。昏暗的光影覆在他脸上,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四下里一片长久的静默。
白栩握住他的手,分明想说些安慰的话,可脑袋糊住了,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只能一声叹息,从椅子里站起来。
“走吗?”
陆且抬眼看他。
这时已经很晚了,按常理来说,白栩应该问,“回家吗?”
虽然他们只是来此工作,并没有固定的居所,但陆且就是本能地觉得,这一刻,大部分人都会用“回家”这个词儿。
可白栩却问他,“走吗?”
走去哪,继续嗨,还是找一个可以留宿的“家”?
心里明明没有答案,陆且却鬼使神差地将手伸给白栩,点头回答他:“走。”
两人离开了酒吧。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橘黄的路灯将古镇剪出清冷的阴影。
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说话。
白栩踩着地砖的缝隙,努力沿着直线走。
他的大脑已经不能运转了,每一步都只是肌肉的记忆,走到街心公园的十字路口,地砖消失了。
他懵懵地站在那儿,望着不断扑向路灯的飞蛾发呆。
“你喝多了。”陆且把他按在一张休息椅,四下张望,嘱咐他,“等我一会。”
街对面有家正在打烊的甜品店,陆且买了一盒马卡龙,打包回来递给白栩。
“吃吗?”
白栩双目无神,点点头:“吃。”
话虽如此,他却没动手,只是摘下面具,张大嘴巴,说:“啊。”
陆且将一块海盐味儿塞进他嘴里。
“好吃吗?”
“还行。”他品了品,将唇角的一圈盐沫儿舔掉,露出一个陶醉的笑容来。
“为什么喜欢吃甜食?”陆且问他。
“天哥,真心话大冒险已经结束了。”白栩板起脸,认真说。
食物的香甜中和了胃里的酒精,白栩甩了甩头,感觉除了情绪还很亢奋外,大脑已经可以思考简单的问题。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结果发现一长串未接来电,全部署名“白江山”。
“看来你爸爸很担心你。”陆且说。
白栩斜眼睨他,半晌后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这样的爸爸送给你,你要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