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以后,桑家胜再次出来,掩好房门,悄声说:“你妈妈睡下了。”
桑虞着急地问:“妈妈怎么样啊?”
赵秀珍就在房间里面躺着,桑家胜让他们去客厅,轻描淡写:“副作用。”
化疗对消化道的副作用。
加上赵秀珍以往的肠胃就不算健康,近日恶心呕吐频频发生。
桑虞眼眶的红晕又扩散了一圈,赵秀珍在她面前已经特别能忍了,今天应该是实在忍不了了。
“你妈妈要我跟你说就是凉了胃,没事,这里有我,你们吃完就回去吧。”桑家胜劝说,“你们一直不走,她更要多想。”
桑虞不愿意走,然而悄悄去打开主卧的门,发现赵秀珍并没有睡熟。
她敏感地睁开眼睛,面色如皋,却仍要冲她挤出笑,有气无力地说:“你和小岑野快回去,我睡一觉就好了。”
桑虞强忍眼部的酸涩,艰难地应了“嗯”,走近帮她掖好被角,不得不退出去。
华灯初上,市区的几条主干道恢复了通畅,岑野开车送桑虞返程。
晚饭的波澜,让他隐约有所觉察,试探性地问:“阿姨生病了?”
她急于找对象,之前还丢了魂似地坐在医院,或许都和赵秀珍有关。
桑虞沉重地点点头。
岑野:“是不是有些严重?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桑虞回得迅速,“爸爸就是医生,该懂的都懂。”
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和赵秀珍有备无患购买的重疾险,也暂时能负担得起医疗费。
岑野收紧了操作方向盘的手,硬朗的指骨尤为凸显。
再也听不到他清冽的声音,桑虞懵懵地偏头望去。
岑野眉骨明显突出,是标准的眉压眼,凝视前路的黑瞳仿佛罩上了夜的浓深,沉郁到叫人捉摸不透。
桑虞感觉萦绕在他周围的气压,比来时还要低沉压抑。
今日的小区门口停满了车,岑野只得停在远处,下车步行送她。
临别时,他意味不明地喊:“桑虞。”
桑虞挺直脊背:“怎么了?”
岑野略略俯身,背着月色看她:“我是你的合法老公。”
“嗯。”始料未及的一句提醒,令桑虞困惑。
岑野神色严肃认真,像他带着婚前协议,来找她的那一回:“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桑虞仰头与他对视,很是莫名。
他一路的情绪是在气她不想和他说工作上的摩擦,又不告诉他,妈妈的具体情况吗?
可他们不过一纸契约夫妻,是可以分享这些的吗?
岑野似乎清楚等不来她的回应,说完便走。
桑虞怔忡地望着形单影只的他面向风口而去,全身的墨黑与夜色融为一体。
没来由地觉得,他有些落寞。
岑野这般带几分消沉孤寂的背影,桑虞不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距离第一次,已然太过遥远。
那是接近八年前,他们高考结束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加更结束,明天继续!
第28章 哄你
◎我听听你怎样哄。◎
所有人的高考日, 或许都会存在那么一两个挥之不去,经久难忘的记忆点。
和诸多毕业生一样,桑虞提前给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设想过千万篇章。
要呼朋唤友通宵达旦,要酣畅淋漓地挥霍庆祝, 要尝一次烈酒, 试一回泡吧。
还要……和喜欢的人告白。
桑虞冒出这个念头, 是在高考前两个月,但始终犹疑不定。
她真正下定决心, 是在考完最后一门英语, 彻底松掉紧绷了十来年的苦学神经,欢欣地往校门走, 遥遥望见沈亦淮身穿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怀抱一大束鲜花,等在外面。
人海浩荡,他也很快看见了她, 双眼微微弯起, 温煦笑意盛过了仲夏的烈烈骄阳。
桑虞不自觉放缓了脚步,她想在高中纯粹喜欢着一个人,总要在这个特殊阶段的尾端, 在彼此之间留下一个标点符号吧。
至于是未完待续的逗号,还是至此终结的句号,都需要勇敢地往前迈出一步,才能见分晓。
那天晚上有班主任早就预计好的散伙饭, 桑虞要和同学们赶去商业街的一家火锅店, 不能和沈亦淮待太久。
就是在那段时间, 她翻出了纸和笔, 借口躲去犄角旮旯写了一封简单的信。
确切来说, 是一封情书。
虽然她做出了决断,但摸不准沈亦淮的心思,又是生平初次和对方表露青涩心事,担心自己当面说,会紧张到结巴。
好在那天沈亦淮是从大学过来的,背了书包,桑虞便把信偷偷塞进了他包里。
分别时,她红着脸暗示他快看书包。
桑虞在信里说,假如他读完了,对她也有超乎同门师兄妹的意思,便去老地方找她。
因此在散伙饭上,桑虞和同学们喝过一轮饮料,敬过几位恩师,就先行一步,打车重返学校。
去了她和沈亦淮熟悉的老地方——舞蹈室。
学校艺考生不在少数,但走舞蹈方向的少之又少,这间配置齐全的舞蹈室,没人和桑虞抢,老师特意给她的钥匙还在手中。
沈亦淮曾经在这里为她激动叙述了《枝上春》尾章的新奇想法,陪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排练。
两人在这里约定将来要进一个舞团,许下有朝一日要带领古典舞走出国门,登上国际舞台的梦想。
桑虞对那个炎炎夏日的印象太深刻了,她忐忑地待在空无一人的舞蹈室,心中乱蹦的小鹿能把胸腔撞出裂缝。
她坐立难安,趴去了窗边,定定地眺望远方。
那天的黄昏都在为他们欢庆高考结束添妆加彩,炽热的醒目火红镶嵌在天边云海,迟迟不落。
才考完的毕业生全在外面疯狂,又正值端午假期,高一高二会推迟一天返校,四下的动静只有燥热的夏风吹响帘布。
桑虞等了好久,久到日头完全归西,夜幕劈天盖地,沈亦淮依旧没有出现。
她在窗边吹着明显转凉的晚风,俯瞰灯火星点的蜿蜒路径,怀疑这座偌大的校园,独独剩了她一个人。
亢奋跳动在胸腔的小鹿被磨得没了脾气,疲软失望地蜷缩到角落。
更晚一些,巡逻全校的保安望见楼上窗户泄露的光,用喇叭喊:“上面还有同学啊?快下来了,到时间关大楼的门了。”
桑虞不得不接受沈亦淮不会再来的现实,关好电灯和门窗,走下了楼。
保安叔叔关完这栋楼,去了别的地方,校园依旧出奇的静谧,偶尔有几声聒噪的蝉鸣。
但桑虞绕到一个岔路口,晃见前方几十米的高三教学楼走出了一个男生。
高考不用穿校服,他黑衣黑裤,背影高瘦单薄,踩过昏黄发暗的路灯光斑,踽踽独行。
桑虞瞧着眼熟,停下来仔细辨别,是同班同学岑野。
他也提前离席了散伙饭,独自回了学校。
桑虞自身心绪不佳,和他也不熟,不打算追过去打招呼,一直不徐不疾,轻手轻脚地落后了他一定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