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闻这等恶耗,岑野同样不意外。
“阿姨不知道你知道了?”他坐正了身子,问出之前在桑家,从他们一家三口相处的细枝末节中,得出的猜测。
桑虞苦闷地回:“嗯,我无意间偷听到的,就是我们在街上遇到,你带我骑了机车那天。”
岑野彻底搞清楚了,难怪她当时失意得像一只落汤鸡,他差点以为又和那个姓沈的有关。
“别太担心,这种好像是浅表性的癌症,奶奶村子里有位婶子也查出这个病,做完手术就好了,只需要定期复检。”岑野看她不间断地讲,都不喝水,将她面前的绿茶往前推了推。
桑虞嗓子是有些干,挪出手喝了一小半,再度拥紧团子。
这一刻,她无比感谢他把小家伙带了出来,紧紧环绕绵软温热的一团,有得以支撑的实感。
“但我妈妈不能接受手术。”桑虞换了一口气,沉重地说,“她必须全切,爸爸劝不动,我不敢去劝。”
这下超乎岑野的预想了。
他和赵秀珍的接触统共只有两次,但看得出来,那是一位精明能干,不会轻易服输的厉害女性。
“总会有法子。”岑野笃定地说完,招来店员,要了一份当季限定的杨梅千层。
网上偏爱吹嘘甜品,赞它有疗愈心情的神奇功效,桑虞缓慢地吃完,勉强能从糟糕至极的烦思中抽离出来。
顶空的夜幕徐徐淌出星河,辉映人间三千明灯,他们起身返程。
以防宠物失控,干扰司机,桑虞抱着团子坐的是后排,到达小区,她打算把它放回猫包。
团子却不肯依从,细声委屈地叫,四只爪子一并用力,以大字型扒拉住她的衣服。
“团子乖,我要下车了,你也该回家了。”桑虞摸着猫脑袋哄了半晌,无济于事不说,它将她的衣服抓得更紧。
“它可能是听进去了我先前让你回家养它的话,不放你走。”岑野在路边停好车,通过后视镜瞅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懒散调子,“这怎么办呢?”
“你来帮帮忙啊。”桑虞不好使劲儿拉扯团子,担心把它的小胳膊小腿扯出好歹。
岑野对她的求救充耳不闻,玩味地提出:“要不你别下去了,上我那儿得了?”
垂首和团子周旋的桑虞猛然抬高了脑袋,同样在镜子中盯他。
大晚上的还往他家里跑,岂不是奇奇怪怪的。
“不去。”桑虞立即回拒,继续耐心备至地哄团子:“乖,我下次再去家里找你玩。”
团子像是入耳了一二,昂起脑袋,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桑虞一通好说歹说,它才依依不舍地松开爪子。
岑野津津有味地看她们互动了一会儿,下车拉开后座的门,利落地从桑虞怀中拎过团子,伴随一句提醒:“不骗小孩儿哈。”
桑虞走下车,反应须臾,明白这个“小孩”指的是团子。
她不由莞尔:“你说养了团子两年,它肯定满两岁了吧,成年了。”
对比其他品种,布偶猫成熟较慢,往往能发育到两三岁,但依照团子完美的体型判断,绝对算是一只成年猫了。
“是啊,它才两岁,小着呢。”岑野挠挠爱宠的腮帮子,有意咬重了它实际年龄的字音。
桑虞震惊:“它是猫,你不能用人类的年龄算法来计算它的。”
“我们团子独一无二,与众不同,就是要依照人的习俗来。”岑野瞧向老实趴在臂弯的小猫,问它的意见:“是吧?”
团子不知是真的听懂了,还是在蹭痒痒,当真点了点下巴。
桑虞:“……”
她被他俩都逗乐了。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猫,都不按常理出牌。
桑虞笑着松了口:“好,不骗小朋友。”
她最后摸了摸团子,转身回了小区,暗叹今晚这一餐没有白请,吃得通体舒畅。
积压在心底许久的烦扰,能找到一个人,无所顾忌地诉说,哪怕事态不会因此扭转,也能轻松不少。
桑虞的脚步比过去一段时间轻快了许多,临近迈入单元楼,她鬼使神差地转头远望。
小区大门处的明亮光线蔓延上百平米,不乏业主来来往往,岑野带着团子站在不起眼的偏角,但恰好看得见她这栋单元楼。
他似乎总是这般,会一直以目光送她。
纵然上一回他率先掉头而去,也在中途回过头。
桑虞远隔夜色,对上岑野深沉的视线,思路仿佛被一团乱麻牵绊,感受霎时变得奇特怪异,难以描述。
上楼完成日常梳洗,桑虞贴一张面膜,躺去有雪龙的大床,在微信上找父母。
赵秀珍饱受肿瘤和化疗的双重折磨,精神严重不济,不到九点就睡了,她主要和桑家胜聊。
桑家胜提到了过几天,会再带赵秀珍去医院做详细检查,叮嘱她安心练舞,到时候给她发检查报告。
类似的语言文字,桑虞在过往一两个月,收到过太多回了。
她清楚爸爸夹在她们母女之间也难,不愿让他再为自己操心,乖巧回复:【好的爸爸,您也要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点击发送键轻而易举,桑虞却难以轻松,沉重得如被铅块积压。
她揭下面膜,洗干净脸,涂抹好护肤品,又去翻找微信。
桑虞情不自禁地停止于那个用团子做头像的好友,进入对话框。
她和岑野的聊天记录从三月初开始,累积了那么几页,但近乎是因为这桩仓促而潦草的婚姻,迫不得已产生的联系。
在这个潇潇月夜,桑虞却主动和他聊起了最新的日常琐事:【妈妈下周一又要去做检查了,我很想陪她去的。】
发完她就盯住屏幕惊住了,这些都是生活的背阴面,应该没人会乐意听吧?
更何况他们的关系本就不尴不尬,她说一次还好,说多了,他会不会嫌她烦?
就在桑虞纠结要不要撤回之时,岑野回复了:【阿姨一定会好起来的,事出突然,她需要时间消化,等她消化好了,会和你说。】
看着他肯定的字字句句,桑虞惶惶不安的一颗心都似有了着落点。
她敲出字:【听我聊这些,会打扰你吗?】
cen:【傻。】
桑虞费解地动了下眉,他为什么又骂她?
cen:【夫妻之间,能叫打扰?】
桑虞怔了两秒,不确定地回:【叫啊。】
他们是夫妻,但是非正式的夫妻,本就摇摇欲坠,受不起鸡零狗碎的考验。
cen:【那你一直打扰我吧。】
——
新的一个星期,气温日渐攀升,院中倚墙而生的粉色龙沙宝石零星开出了几朵,团子吃饱喝足,四仰八叉地睡在客厅落地窗前。
岑野则在楼上书房,操作电脑,打印出一份合同。
恰逢门铃疯狂响动。
他下楼开门,来人是云望。
“我到附近办事,想着来突击检查,看你有没有在码字,你还真是每次都不会让我这个为你操碎了心的编辑,感叹一句欣慰啊。”云望瞧他悠闲自得的模样,就清楚他没有在为码字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