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姣莲(2)
卢予淳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宠溺笑道:“傻丫头,我都十五岁了!”
他总是能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眯起眼狡黠一笑,终于有人陪她玩了。
长长垂下的柳枝随风飘扬,拂过他的肩,看上去很惬意。夕莲也想柳枝拂过她,可惜不够高。
予淳忽然蹲了下来,一袭白袍的尾摆都拖在了地上。
“来,夕莲,上来,哥哥背你去玩!”
她咧嘴偷笑,趴了上去,双臂紧紧扣住他的颈。
他站起来,她便高高在上了,感受柳枝在脸颊拂过,感受飞絮漫扬。
卢予淳是兵马大元帅的独子,可他身上没有一丝武夫的气息,夕莲喜欢他,就是因为他不好斗。夕莲认为,好斗的人心眼小,予淳哥哥却很宽容,尤其是对她。所以在他面前,夕莲更加得意忘形。
“夕莲,过几日要进宫朝见新皇和太后,我们一起去。”
她玩累了,靠在他肩头,声音脆脆答道:“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叫我去呢?我不是臣子。”
“可你是臣民,太后一直想见你的。”
其实她对皇宫还是充满好奇,尽管予淳说家里和皇宫的样子差不多。可夕莲想:集天下荣华富贵于一身的皇上,怎能住和我一样的家呢?予淳哥哥定是唬人的。
“新皇是谁?”
“先皇的唯一子嗣司马昭颜,听说三岁能识字,五岁通读论语诗经,如今早已行文如流水,小小年岁才华横溢,不愧是神童。”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任他再好,也比不过予淳哥哥的!
这个生辰,没有父亲,夕莲也过的很快乐。
不仅仅是权相府所有的人都陪她一起热闹、一起欢快,还有卢予淳,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托起她尖削的下颌说:“我的夕莲,快些长大吧,等你长大了,哥哥娶你回家……”
夕莲乐颠颠笑了,或许、从此以后,她再不用期盼韦娘给她生个孩子了,她只想快快长大,嫁给他。
外面一片春光明媚,大殿却阴冷不堪。
司马昭颜并不了解她们为何在父皇驾崩后的日子一直争吵不休,如果皇家血统毫无亲情可言,那还讲究这些血统做什么?母后说,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他一点也不好,他是多么希望看到他们为父皇哭丧,哭声倒是有,眼泪却一滴都舍不得流。
争吵到司马昭颜登基的时候,大褚国立了两个太后。一个西太后,皇上的生母辛氏,一个东太后,先皇的皇后卢氏。
新皇登基大典,离他八岁生辰那日还差一个月了。
他带着对未知征途的无限恐惧迈上通往皇位的白玉台阶。
建署元年的第一天,左相大人万分得意地大声宣读先皇遗旨。他是皇上的舅父,与辛太后交换了彼此喜悦的眼神。而司马昭颜却握紧了拳头,他觉得好冷,浑身都冷得发抖。腹部传来一阵痉挛的疼痛。他死命咬住牙关,这是登基大典,不能出岔子,于是任凭额角的汗珠滑落,模糊了视线。
在万千大臣匐倒在他脚下,口中喊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此起彼伏声中,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宽敞硬冷的龙椅上,四肢抽搐不断。
醒来时,除了明黄色的帐幔刺眼,他还看见卢太后嘴边那抹混沌笑意。
辛太后坐在床边兀自哭泣,左相大人更是哀叹不已,眉眼都皱成一团。
权相大人轻声问道:“太医,真的没法子了么?”
“气血虚亏,这也不知何时起的外感风热,昏迷了这些时辰,脑子已经……臣也深感忧虑,皇上日后恐怕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言行举止也会有失偏颇。”
权相大人反问:“不正常?意思是……傻了?”
“是痴了……皇上的双眸无神,目光涣散,手指无力,连东西都抓不住了。但意识还是很清楚的,知道冷热饥饱。”
母后失声喊道:“怎么可能?我孩儿天赋异禀,谁敢说他痴了?!”
太医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司马昭颜张口想安慰辛太后,却结巴了半天说不出来,舌头似乎一直在打转,只发出“啊……哦”这样含糊不清的声音。他惊呆了,曾经的口若悬河呢?难道今生都只能这样了?
辛太后又握住他颤抖的手,朝众人狠狠说:“即便是痴了,他也是大褚国的皇帝!”
昭颜觉得很难过,却无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声音沉沉的、傻傻的。
辛太后愣住了,绝望的眼神游移在他面庞半晌,最终拂袖而去,冷冷丢下一句话:“太医院从今日起轮流看护皇上,稍有起色定要通知哀家!”
然后人们纷纷离去,只留下一屋子穿着白色长袍的胡须老人。
昭颜的心骤然凉透了,为何……那个对他万般宠爱的母后,怎能就这样离去?他现在需要母亲啊!
他朝她远去的端庄身影抬起手臂,却见自己的指尖哆嗦得跟先皇临终前一模一样!
他心里泛起一阵恶寒,无力垂下了手,瞪大眼睛看床顶的龙纹,细数着龙头、龙爪、龙鳞,直到将自己的眼泪数了出来,一滴一滴,侍奉的婢女用器皿接下,朝太医惊呼:“皇上的眼泪,怎么是黄色的?!”
太医慌张接过琉璃器皿,轻微的声音传出:“传说,痴子的眼泪是黄色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终于如辛太后所愿登基了,却成了白痴。
他忍不住抽泣,却发现自己的呜咽声跟鬼叫一般难听。
原来,从先皇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们就一起变成了鬼。
初见(2)
夕莲身着鹅黄绸衫,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御花园的小道上走着。予淳哥哥果然没骗她,皇宫没什么大不了的,和家里不差很多。本是来朝见新皇,谁知道皇帝生病了,于是先觐见太后了。她乖乖坐在卢予淳身边,小声答着话。
东太后明艳照人,眼神犀利,但对着她的时候还算柔和。可是,夕莲不怎么喜欢她的。她想念韦娘,从小到大,韦娘都没离过她一时半刻。
东太后问了会话,柔声吩咐:“今晚就在宫里用膳,你父亲也在。”
夕莲有些害怕,在陌生的地方面对那么多陌生的面孔,于是壮着胆子嗫声问了句:“韦娘也可以来么?我想她。”
太后眼神中闪现一丝复杂的情绪,谁也无法判断她的喜怒,不过她还是颔首应许了。
卢予淳在旁帮忙解释道:“她离了韦娘,就吃不下饭。”
太后笑了笑。她是卢予淳的姑姑,夕莲认为,予淳哥哥从此便是自己的靠山了。
闺阁中灯盏明亮,夕莲靠在韦娘肩上撒娇,因为在宫里吃的那顿饭实在太拘谨,亥时还未过她便饿得发慌了。
“夕莲,现在这个时辰不能进食,会长胖的。”韦娘很在意她的身材,夕莲并不明白,胖一点有什么不好?
“韦娘,我好饿……”她依旧赖着韦娘不放。当然了,在小夕莲心里,她是奶娘啊,就是要把自己喂饱,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