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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出书版)(4)

“妈,我要姐姐参考参考,她比我比你都懂得多。”一慈突然说。

“她?”素梅想起了什么,“你还兴许帮了她大忙呢!一帆今年毕业,能找什么好工作?看看县城,找不到工作的学生多得是!有人就不一样,咱们要是结了亲,老王家能不帮着为一帆找一份挣钱多的工作?到时候,你们姐妹俩都在城里,活得风风光光,我还有什么心操?这辈子到头了,也知足了!”

一慈忽闪着大眼睛,“真能帮上姐姐?”

“还用说?名牌大学又怎样?不当吃不当喝,比得上当了一辈子官的老油条吗?”

“姐姐说她不预备回来呢,她要到海边城市找工作。”

“是吗?能行吗?”素梅半信半疑,“行得通吗?又没有城市户口,能漂泊一辈子?别听她瞎说,回家工作是正经事,你看你姨家三个孩子,哪一个又出去闯天下了?个个都在身边工作,一是有什么事好照应,二是出去也不好混,你姨夫当了一辈子的官,什么世道没经过,人家都没眼光,不懂?”

一慈不说话了,她对外面世界了解太少,能轻而易举被说服。

第二天一早,素梅被鸡鸭声吵醒了,从床上坐起来向窗外看,一慈正被成群的鸡鸭追逐着。她端着粮盆,把玉米撒出去,鸡拍打着翅膀,鸭子呱呱地叫唤着,一起飞抢,围着她的腿旋转。小姑娘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她另一个值得自豪也更加疼爱的女儿,从小自大,她没离过家,每一寸都在眼皮底下长大的,过多的劳累使她的腿脚和手指变得粗大健壮,但丝毫没有破坏她与生俱来的整体美感;对她温和恬淡的脾性更是没产生影响,就像晚间开放的夜来香,在院子最狭窄的角落,在无人识的夜间,悄悄葳蕤地绽放。

素梅起了床,她得去问问她,她对王家的亲事到底要怎样?她是怕了,不想让花儿一样的女儿也像自己一样被无休止的农活摧残成现在这种状况。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起来时,一慈正在厨房切萝卜。

“二妮,你对王家到底是怎么想的?”素梅若无其事地拿起篮子里的豆角剥着。

“我要等姐姐回来。”一慈很技巧地把每片萝卜切得薄而匀称。

“你自己没意见?”

“先听听姐姐怎么说,她的参考意见很重要。”一慈决定不给母亲明确的信息。

“我的参考不重要吗?”素梅有点急。

“也很重要啊!”一慈打着哈哈。

素梅松了口气。现在她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对王小虎不是十分满意,却十二分担心一慈对他不满意。

“你姐什么时候放假?快到了吗?”

“快了,估计快了。”

两天后,一慈收到一封信,正是北京寄来的。她高兴得跳起来,急忙往家跑,“妈,妈,姐姐快回来了!她四号放假,坐一天火车,五号就到家了!”

4

一帆回来时,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件宽松的白T恤,简单的衣装勾勒出她健美高挑的身材。她的美貌一点也不亚于妹妹,只是她很少在村里露面,人又固执孤傲,远在千里之外读大学,给人的感觉挺神秘的,不如妹妹的美貌平和、宁静、看得见摸得着,就在眼皮底下晃动。

一慈一大早就在村口等着姐姐,等了3个小时。那个牛仔裤出现了。于是姐妹两朵花亲热地拥抱在一起,叽叽喳喳中,姐姐的背包移到妹妹肩上,姐姐手中多了一根香喷喷的玉米棒子。

“这么大个?什么时候煮的?”

“今一大早,我猜你一定饿了。”

“我早饿了,在火车上一夜没吃饭。”一帆贪婪地在玉米上大大地咬了一口。

素梅听到熟悉的说话声,从窗户里望,一对漂亮姐妹正推开门走进院子。她喜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忙走出去。

“妈!”大女儿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脆弱的心灵感觉到了女儿的温暖和翅膀的硬度。是的,一帆不像一慈那么听话,那么小鸟依人,她似乎一直是游离于自己的世界之外单飞的,腿脚和翅膀早就不是她所想象的了,尽管她明白女儿是爱她的,但她看不到她,心灵也难以捕捉到;她显得那么遥远和坚强,像自己撒在外面的一粒种子,了解她又不全部了解。

“妈,过得还好吧?”

“好,好,没什么不好。”她流下了泪。女儿取得的一切仿佛是她取得的。

早饭是一慈做的,她快乐得像只小鸟。姐姐一直是她的偶像,她的骄傲。姐姐每年回来一次,每次她都是那么快乐。

这是一顿难得丰盛的早餐,菜园里所有的蔬菜都在饭桌上露了面。就在一家人兴奋的当儿,一慈向姐姐说了她的婚事。

“什么?王小虎?就是县城里那个胖乎乎秃了半个脑袋的王小虎?”一帆的惊讶出乎素梅的预料,“我何止认识他,他是我高中二年级的同学呢,虽不同班,但知道他,他是出了名的‘脑袋不够用’、二混子,智商有点问题!”

“那时是二混子,现在是不是变了?四年呢,再顽皮的孩子也长成大人了,现在人家在县财政局上班呢!”素梅反驳说,“树大自然直。”

“歪脖子的树再直他也直不了,他神经病!”

一帆一如她的性格,快人快语,一语中的。素梅悄悄地看一慈,她苍白着脸,看着大门外。

“可你姨说他除了丑点外,并没什么精神上的毛病。”她的声音在不由自主地软弱,好像亏待了二女儿。

“干吗听她说?她家的孩子都用门当户对的联姻来加强他家的势力,我看她利用一慈罢了。她一家子一向高高在上,看不上我们乡下人,这会儿怎么了?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眼,她怎么不把她闺女嫁给那个二混子?她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聚集势力的工具?”一帆明显地不屑。

这点素梅无话可说,在受过那么多苦难的年月里,那个有权有势的堂姐帮过她一点忙吗?他们悠闲和舒适的生活只让她更加难受罢了。但苦难的生活留给她的烙印太深了,对好生活有一种本能的向往,而且受惠者是她的女儿。“如果他有毛病,怎么在县财政局里工作呢?挣的钱也不少!”

“还不是他有个手眼通天的老爹?就是一只死狗,也能让它吃上国家奉禄,就这世道!”

“是啊,就这世道。”素梅喃喃地说。她目光从桀骜不驯的大女儿移到安静恬淡的二女儿身上,她正低眉顺目地吃饭,留心她们的对话。

“所以我反对这门亲事!”一帆明白无误地亮出她的观点。

一慈看看母亲。

素梅举在半空的筷子放下来,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毕业了,国家不给你安排工作,结了亲,老王还能不帮忙?现在咱这地方,有人和没人找的工作有云泥之别,人家可不看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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