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渝的父亲慕鸿同样死于当年的湖州一役,在堂兄弟中感情与慕程最为亲厚。慕程道:
“这事就此作罢。东明都没说什么,你反而要强出头,讨好佳人的办法那么多,你有时间不如好好办点实事。慕氏在天都各所农庄上缴的帐目总得有人去打理……”
慕渝讪笑着落荒而逃,天都谁不知道四公子慕渝悠闲度日不求功名也不求富贵?陆泽鹏调戏东明,犯了他的大忌,他才会出手对付他,慕程想要的药山,借花献佛罢了。
东明、南雪、西凌和北秋是慕程的四位侍女,平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细致体贴,慕程好洁,每日东明都会替他更换好被褥枕席,熏好薄荷香;南雪工于缝纫女红,慕程身上穿的衣服无一不出自她手,料子用的是屹罗东洲产的飘云锦,上面的花纹均是一针一线细细绣上的;西凌管膳,每日做的菜式清淡宜人且赏心悦目;北秋善琵琶,嗓子极佳,且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闲来便会给慕程弹唱一段或是把当天看过的风物志艺文志之类的书给他说上一篇。
四人从小随着慕程长大,虽有主仆之分,感情却是亲厚。慕程有意把东明许给慕渝,可是东明没有说不好,也没有说好,这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天都城南,不知何时多了一处药庐,名为“草月花舍”。
梅子嫣越来越觉得,自己捡到的是一个大大的麻烦。
那西戎少年昏迷了半个月,而且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她不懂内功,只得想方设法找最昂贵的药材去吊着他的命。听说怀济堂买进了一批野山参,于是厚颜去上门打算以低价讨一支。不料怀济堂面临倒闭,不忍见陆怀济白发人送黑发人,于是仗义救了他的儿子陆泽鹏。陆泽鹏的右手中的是一种蛛毒,不容易解但也并非无药可救。陆怀济把怀济堂药房打开,任由梅子嫣予取予求,虽然没有野山参,可是西戎少年的命也因此得以保存下来。
无意中遇到吕思清给一个全身长满了疥疮的乞丐开方子,不由得多嘴了几句便招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煮人”事件,刚一处理完乞丐身上的疥疮,便被东方家的人很不客气地请到了定王府。
她也很不客气地开了价:三万两。
三万两解了陆怀济的燃眉之急,换来了一间草月花舍。
西戎少年醒来的那一天,夏末的阳光余辉绚烂。
可是那双桀骜冷漠的眸子有如沙漠上的苍鹰一般锐利且带着不可抑制的暴戾和杀气,梅子嫣愣了愣,反应极快地骂道:
“你是谁?有你这么瞪着救命恩人的吗?你再这样看我,我便饿死你!”
少年垂下眼帘,捂着胸口一个翻身背对着她,索性不理不睬。
梅子嫣在床边的小几上放了一碗温水、一碗粥,还有一碗药和一把匕首。
“不想活命了就带着匕首离开,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一刀杀了自己;我辛辛苦苦救你回来,不想再伺候大爷您了,你有手有脚的自己拿水喝,自己吃粥喝药,本姑姑有事要忙,懒得奉陪。”
半个时辰后回来,水、粥、药,还有匕首都不见了。只有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还半瞑着目躺在床上。
“匕首还我!”她向他伸出手掌。他一动不动。
“你说话呀!哑巴了不是?!”她不耐地骂道。他还是一动不动。
梅子嫣忽然记起当时救回他他满身是伤,包括脖子也有青瘀的痕迹,她的心猛地一沉,扳过他的肩,轻声道:
“你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出话来了,对吗?”说着伸手按上他的脖子,一路按捏到下颌,少年一开始时身子一僵似乎全身都警戒起来,拳头握的死紧,可是一触到她绝无诈伪的关心的视线,他又渐渐的放松下来,连眼神都不再那般凌厉了。
颈部受过重创,也许是因为这样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梅子嫣并没有因这样而怜惜着他,她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列明了他这段时间所耗费的药材费用膳食住宿费用等等,然后早有预谋地拿出一份契约书,三年死约三年生约,抓过他的手指便往朱砂上点,他用力抽回手,用想杀人的目光盯了她一眼,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迟疑着把手点了朱砂在契约书上按下了指模。
梅子嫣笑眯眯地收好契约书,“以后,你就叫哑奴了好不好?”
第十一章 初试 1
青鸟从东庭飞回来的那日,梅子嫣不知从哪里赶来一堆流浪猫狗养在草月花舍里,用一个大瓦盆当喂食器,把隔夜的剩饭往里面一放整个瓦盆塞到哑奴怀里,说:“以后你的工作就是喂养它们,它们吃好了喝好了再轮到你。”
哑奴冷冷地看着她想都不想就把瓦盆扔到地上,结果梅子嫣让他饿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还是让他去喂食。他板着脸不理不睬,梅子嫣也不生气,把留给他的饭倒在瓦盆里拿去喂猫狗,一边说:
“大丈夫能屈能伸,苟延残喘着性命却连喂猫都不愿意,你算什么?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只流浪猫。我能用那样的心情对你,你为何就不能用同样的心情对待它们?天地万物皆有性灵,就偏生你最高贵?”
第三天清晨,梅子嫣起来时,竟看见院子里那群猫狗早已围成一堆有滋有味地吃着饭食,仔细一瞧,里面还杂有一些鱼骨头。
哑奴坐在草舍东边槐树下的石凳上,头靠着树干,眼睛微闭,似在入寐。
她拍拍他的肩,他睁开眼睛,她伸手对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疑惑地看着她,晨曦中,她的眼角眉梢笑意盈盈,“这是手语,我在问你,你饿了没有?”
你饿了没有?这是哑奴学的第一个手语。
青鸟从东庭带回来几幅绢布,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的就是手语。
哑奴冷漠依旧,可是眼睛里的戾气一天比一天淡薄,有一天梅子嫣讶然地发现,哑奴竟然会伸手去揉猫耳朵,眼里隐隐带出浅淡的笑意,那张伤势好得差不多的俊脸凌厉的线条刀刻似的五官因着这种柔和的神情而显得和谐悦目。
甚至,透着些孩子气。
不过,梅子嫣对那只狸猫可是宝贝得很,从来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去照料的。
这天,梅子嫣坐在花舍里舂着首乌粉,一边对在一旁打盹的狸猫自言自语地说:
“小狸,都过了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动静的呢,有些不正常啊……而且,我们快没有银子花了。”
的确不正常。陆怀济两座药山的让渡文书在她身上,一个月前她让陆怀济迅速结束了在天都的怀济堂,带着这么些年积累下来的银钱离开天都到绵远去暂避风头。陆怀济本来还有心经营祖业,可是经过陆泽鹏险些送命这事后,也视慕氏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于是自己深思熟虑之下一夜之间陆家从天都消失。
送别陆怀济时,她看着这个头发已经斑白的中年大夫,递给他一块乌木牌,说是如果有难处,可以到绵远外的回龙峡的醒春堂,自然会有人帮忙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