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清,过来帮忙。”梅子嫣头也不回向后伸手:“给我一块棉布。”
脓疮去掉后直见血肉,她直接把消除腐肉的粉末洒上去,痛得乞丐额头冷汗直冒,她眉头都不皱一下,上药包扎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犹豫。一个时辰过去了,乞丐身上的脓疮被处理了一遍后,梅子嫣再取出金针在他的不同穴位下针,对吕思清说:
“你光给他开方服药是不够的,要治疮毒除了要解血毒外,消除本身的溃烂之处不使其扩散也是非常重要的。三日后,我等你来喊我一声姑姑。”
这声音,似乎越听越熟悉。
慕程蓦地想起那日他到圆觉寺去见沈碧俦的事来了。
碧俦要入宫,是意料中事。礼部尚书沈定坤如今在朝廷上的地位岌岌可危,东方家和慕氏的争斗由来已久,东方家一直在给他施压要他表明立场,而他本想着女儿沈碧俦能成为绥德世子妃,有心向慕氏靠拢,然而慕氏却迟迟不给他一个明确的态度。所以他便起了送女入宫为妃的打算,一方面也不过是逼慕程表一个态而已,沈碧俦自幼与慕程青梅竹马,恋慕之情日甚,若能成为慕氏一族主母便能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偏偏自慕程冠礼之后,他对沈碧俦常处于若即若离的境地,前几个月他居然石破天惊地上书宣城帝慕遥,要向东庭宣阳王府郡主司马嫣然提亲,甚至连彩礼都准备好了。
朝野一片哗然,沈定坤盛怒之下将女儿送作秀女参选。
慕程以为宣阳王府会一口回绝此事,或是起码拖上一年半载,谁知道不到一月求亲书盖上了国玺大印,嫣然郡主很爽快地答应了亲事,并且送来了缔结鸳盟的信物——一匹天山雪骥。
未来的慕氏家主隐隐有些郁闷,事情本来在他的计划之中,可是又顺利得让人觉着不安。他还记得他最敬重的叔父寿王慕珏郑重地问过他对这桩婚事是否别有所图,他当时只是自嘲一笑,带着几分凉薄,说:
“王叔何必多想?当年的事侄儿即使要计较,也没有能力去计较了。宣阳王府的郡主既然能放下前嫌,委身下嫁,侄儿定当好生待她。”
是的,在他有生之年会好好待她,甚至为她修建好富丽堂皇的陵寝,备好大量的珠宝玉器丫鬟婢女,免得她日后寂寞。
东庭宣阳王司马继尧,据说爱女如命……
第九章 天都烹人事件之偶遇
圆觉寺并非深山古刹,不过是城郊比较偏僻的一所小寺院,香火不甚鼎盛,四面竹树环合,倒也清幽。沈碧俦挑了这么一个地方来上香,自是不希望人多耳杂扰了她与慕程的会面。慕程只身一人到了寺中的大殿,沈碧俦听到脚步声,心神一阵摇曳,手中摇着的签筒哗啦一声,竹签掉了一地。
她顾不上许多,站起身来迎上去,望着一裘青衫磊落的慕程泫然欲泣。
眼前的女子肤光胜雪,容颜秀丽,双眸有如一泓秋水,荡人心魄。慕程低低地叹了口气,在他眼中她还是那个日日缠着他要他念诗文给她听教她瑶琴陪她作画的任性女子。是的,天都人眼中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才女沈碧俦,是他宠了十多年宠出来的任性女子……
“十日后我便要进宫了,”她垂下头,不愿他见到她的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今日来,不过想要你一句话。”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心痛难舍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江倒海,“碧俦,我说过了,我没有办法陪你一辈子。”
沈碧俦咬着唇抬头看着他:“你知道,我要的是理由,不是结果。”
慕程沉默着,他的心又开始隐隐的绞痛起来。
“你是皇族中人,你分明知道后宫是个什么地方。我与你十多年情意,你就忍心将我送进重重深宫?允之,你爱我吗?如果你不爱我,何必对我呵护有加让我情根深种?我怎么就从来不知道你是这般残忍的人?”
残忍?的确,他对待自己也是残忍的。
因为面对着心爱的女子,如今的他连剖白自己的情感的勇气都没有。
“碧俦,你的日后,自有我为你筹谋护佑。”他不能承认他现在还爱着她,他所能承诺的,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我几乎忘了你已经有了未婚人,东庭宣阳王府的郡主。”沈碧俦凄然一笑,“碧俦日后如何,岂敢劳绥德世子费心?今日是碧俦自作多情,就此一别,从此萧郎是路人,我再不甘心又如何,和你终究是有缘无份。”
沈碧俦离开后,他一个人走到大殿后的禅院,其时时候尚早,禅院中翠竹临风,竹光娟娟袭人,竹声有若潮水,可他无心欣赏,满心满眼都是沈碧俦离去时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和萧索孤独的身影。
三年前已经想狠下心来斩断情丝,因着她的固执坚持始终欲断难断;而如今究竟是断了,但自己的心也好像塌了一角,尽是败瓦颓垣般的荒芜。
他的心很痛,不知道是因为情伤还是因为心疾发作。他的手按在石桌上,几乎要按出一个掌印来。
四周静悄悄的,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失去意识时,他听到一个声音随着风远远地飘来: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 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慕程一下子恍惚起来了。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豁达潇洒,不沾染尘世俗气,悠然自得于山野之间……到底是谁唱出这样一阕意味深长的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飘渺的声音似乎使他的心安定沉静了许多。他走出禅院的小门,走到后山去,在竹树的掩映之下,他再也没听见刚才那个声音了。
可是他发现另一处更好的风景。
寺院东北角那堵矮墙前堆了一大堆树枝,树枝上岌岌可危地站着一个身穿白衣背带竹篓的瘦弱身影,他正攀在矮墙上不知道在偷看什么。慕程走过去轻轻一跃,那堆树枝沉了沉,那人险些没有掉下来,但仍然扰乱不了他的注意力,慕程看向那寺内的大殿,不禁好奇道:
“几个缁衣和尚有何好看的?”
“嘘——别吵,听说天都第一美人来这里上香了。”声音很轻,可是慕程依稀辨认得出,这便是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
有些失望,那样的好词,竟出自这样一个好色之徒。
“刚才那首词是你唱的?”不死心,还想确认一下。
“什么词?你想看美人就小声点!”
“她已经走了。”
“走?走去哪里了?”
“下山了,离开了。”
一直专心致志的人猛地转头看向慕程,怔了一瞬,然后说:“你怎么知道她走了?爱看美女是人之常情,兄台,不要想着独食!”
那张脸腊黄腊黄的,像病入膏肓的人,眼角还有一道浅肉色的疤一直延至耳垂,头发乱蓬蓬地用布巾包着——慕程愣了愣,这人的容貌不算太丑,可真是不修边幅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