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的祈祷已经发展到回望过去,恨不能把自己三岁尿床也拖出来忏悔一番。
其中倒还有些“清醒人士”,连滚带爬地摸向盛着毒酒的金壶,过程中不忘颤声厉斥:“慌什么!?快把他摁住,别忘了颜……摄政王还在外殿,小皇帝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一不做二不休,曹公公抓住金壶就向龙床疾步而去,抬手便要再灌一次。
手刚伸到一半,就被一言不发的小皇帝牢牢攥住了手腕。
顾长雪转过浅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几分不耐睨了曹公公一眼,目光中透着了然与薄凉的讥诮。
“陛……”曹公公只觉冷水浇头,仿佛心中所想的一切皆被悉数看透,令他如堕冰窟。
“陛什么?”顾长雪的目光在太监憋红的脸上一扫而过,转向这人手中攥着的金酒壶。他屈尊降贵地抬了下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量将金壶从曹公公手中一寸寸拽出:“不叫朕‘小皇帝’了?”
毒酒。摄政王。小皇帝。
真特么行啊,他一个从不看小说、每天忙得后脚跟直踢脑门的人,居然赶上了穿越。
穿得还是某部九年前的烂尾剧。
冤有头债有主,想找人擦屁股为什么不去找写出烂尾剧情的傻逼编剧??找他这个照着剧本演戏的演员算什么本事?
顾长雪把玩着手中的金壶,半晌嗤笑一声:“酒是好酒。只是替朕斟酒的人,不甚合朕心意。”
他抬眼,在满殿宫人惶恐的注视中凉凉地笑了一下,以一种刻意的、能让殿外人听见的音量道:“倒不如宣顾颜进殿。”
“别……”曹公公已说不出完整的劝诫的话了。
他急得浑身冒汗,也只能听着景帝以一种大约是撕破了脸皮,所以毫无畏惧的嗤笑语调继续道:“半庭薄雪半庭夏。恐怕只有大顾朝的‘活阎王’亲自斟酒,才配得上眼下这奇景吧?”
话音落定,殿内死寂数秒。
又过去不知多久,内殿大门轰然敞开,寒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
顾长雪逆着雪风望去,便见一道高大身影自风雪中缓步走入。
那人披着霜银大氅,手中持着一柄玄色长剑。目光淡淡望来时,黑沉的眸中映着殿外纷飞的雪色,像是将满京都的寒气都悉数容纳进了眼底。
“顾景。”对方轻声念了句他这具躯壳的名字。
“景元三年,六月中旬。我在边境领兵,战事大捷。班师回营当晚,有刺客夜入营帐,意图行刺。人,是你派的。”
颜王面沉如水,但顾长雪的脸能挂得比颜王还长,脸色更不爽:“是,又怎样?”
“……”颜王脚步微微顿住。
小皇帝喝完毒酒还未死,多半是用了什么手段掉了包。既然如此,必是有所准备,刚刚又如此胆大包天地直言让他入殿,他还以为对方定是找到了什么脱罪的借口。
人证物证具在,他自然不会相信小皇帝此时的说辞。可直接承认又是什么招数?
但他只是略微驻足,便重新迈开步伐。
不论对方给出什么理由,今晚景帝必须死。
寒凉的剑锋抬起,杀机逼向小皇帝的颈侧。
坐在龙床上的小皇帝目光微动,倏然抬头攥住剑锋,不退反进——
顾长雪欺身逼近摄政王,无视了自己鲜血长流的双手,以一种堪称亲密的姿势,贴在颜王耳边冷笑了一声,语气恶劣地耳语着投下重磅炸弹:“——我怀了你的孩子。”
摄政王:“……”
……你什么东西?
第二章
时间像在这一刻凝固。
饶是颜王,也凝滞了数秒。
有那么片刻,他大概是怀疑自己听错了,顾长雪能清晰地捕捉到对方那双寒潭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什么。”
顾长雪的视线在颜王的面庞上逡巡,好整以暇地重复:“朕怀了你的孩子。”
他也算是镜头下的老油条了。说这句早就想好的台词时,不仅注意控制了神态,将小皇帝的屈辱和克制着的憎恶愤怒展露毕至,还顺带把控了音量与视角,确保周围的宫人听不见他的耳语。
即便有人壮着胆子抬头窥伺,也只能瞥见摄政王的背影,看不见他的口型。
他甚至有闲心欣赏了一下颜王瞬间变幻的脸色,顺带尚嫌不足地火上浇油:“聋了?颜王不至于连这么近的声音都听不清吧。”
语气之差,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拿着剑要杀人的是他,不是颜王。
颜王:“……”
他动了动薄唇,也不知是想骂还是想开口讥讽。
又或者是因为顾长雪抛出的理由太过于离奇,以至于他到最后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冷声嗤笑了一句,像是懒与愚者多做口舌:“男子怀孕?滑天下之大稽。”
他天生便是一副冷淡薄情的面相,眼神扫来时,又总是漠然的。乍然一看,会让人莫名想起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再想起他手底下曾杀出的那些尸山血海,很容易叫人心底发寒,横生退意。
偏偏顾长雪没退。
不但没退,还胆大包天地松开了那把玄剑,抬手攥住颜王的衣领,将人扯拽得更近:“怎么?”
他几乎贴着颜王的耳垂低语:“还需要朕提醒你?每逢仲夏之夜,你都会血液沸腾,失去一整晚犯病的记忆。正常人……好像也不会得这种怪病。”
“……”颜王的眸光倏然一敛,冷得像三尺冰封的寒池。
顾长雪紧盯着颜王,耳语时,字里行间都透着因憎怒而未能克制好的恶意:“你难道还想不明白?今年的仲夏之夜,你在哪里?你做了什么?”
他掌心流出的鲜血染红了颜王的衣袍,在场的两人却没一个在意。
颜王眼神彻寒:“顾景——”
“滑天下之大稽……嗤。”顾长雪像是没听出颜王话里的警告,“这景元殿里,谁才是那个天地不容的怪物,你自己不清楚?”
顾长雪松手,上身后撤,环臂抱胸嗤笑了一声,“有问题的是你,不是朕。”他挑眉冷对,“朕派刺客刺杀你,有问题?”
景元宫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是这回与先前不同。宫人们并不能听清顾长雪的耳语,只知景帝大约是在与摄政王交锋。不等他们多心怀惴惴一会,便听景帝突然恢复了正常音量,冷不丁冒出一句“朕派刺客刺杀你,有问题?”
宫人们的腿都快吓得软烂成泥了,偏偏良久都没听见颜王回话。
有稍微大胆些的宫女,实在耐不住心中好奇,悄悄侧了下头,投去视线,便瞧见景帝正随手拿起床边托盘上的干净巾帕,敷衍地在自己受伤的手掌上缠了几道。
反观站在一旁的摄政王,非但没阻拦,脸色还似乎有些不大好,握着剑的手指微微攥紧。
颜王此时是什么感受,顾长雪并不在意。他现在只想赶紧摆平现下的死局,再考虑其他——比如怎么回原世界。
想起今早出发前才签的那几份募捐协议,顾长雪短暂地微皱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