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87)
·
顾长雪醒来时,天将亮未亮。
晨阳眷恋地流连在地平线上,像是不舍得分开。
他望着被打开的窗户缓了会神,揉着额角坐起身。
“醒了?”颜王坐在案牍后望来,平静自然的样子就像昨晚粘人得像患有肌肤饥渴症似的病人只是顾长雪的一场梦,“司冰河失忆,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顾长雪盯着这不要脸的玩意儿看了半晌,终究还是以正事为重的心性占了上风。
他松开发痒攥紧的拳头,勉强开口:“难说。”
顾长雪思忖了一下:“先前在树林的坟边,的确有几棵树上残留有血迹,你说那是撞击伤……有没有可能是司冰河在那里和谁打斗,不慎撞到了头?”
颜王放下手中的账本:“昨夜那些沙匪谈到过,司冰河因为失忆看了不少大夫,那些大夫都说司冰河的头没受过外伤。”
“……”顾长雪止住口中的话。
去他么的以正事为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颜王,片刻后翻身下床,蹬上长靴,拢着袖子慢慢踱步到案牍前。
然后狠狠一脚踹上颜王的小腿骨。
顾长雪磨着牙:“这些话你都能听得清,看来昨晚病得不重。”
那还好意思一副病弱的样子,非要贴着他一起睡?
你特么是没断奶的婴儿?
这话到了嘴边,顾长雪又咽了回去。毕竟按照某人的厚脸皮程度,指不定能揪着他的话反过来调侃他。
颜王面色不变:“外伤可以愈合,是否受过撞击、留下内伤,其实并不好诊断。我不相信这里的大夫,只是以司冰河的心性,既然已经盯上了我们,恐怕也难诓骗他找方老看病。”
顾长雪继续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颜王这辈子怕是没一口气跟人说过这么多话:“假如司冰河失忆了,他为何要派人找有石像的荒城?为什么要烧蛊书?为什么明明是二当家,可以堂堂正正随意出门,却在大半夜悄悄避开耳目,独自摸去魔教遗址?”
他看顾长雪还是没吱声,坐在桌后又与顾长雪眼神对峙了片刻,像是退让似的轻笑了一声,不徐不缓地站起身,走到顾长雪身边:“只是抱一下而已,如此不甘心?”
他顶着顾长雪匪夷所思投来的目光,更不要脸地淡声道:“既是如此,我可以给你抱回来。”
“顾颜,你能不能要点脸?”顾长雪不敢置信中掺杂着嫌弃地将人推开,自己绕到案牍后坐下,大爷似的抬了抬下巴,“别扯废话,继续说正事。”
“……”明明先拉开话题的是陛下——这话颜王含在嘴边半晌,到底还是明智地没说出口。
颜王:“昨晚大当家过来时,说司冰河让他们找有石像的荒城。等找到另一座死城,司冰河多半也会像之前一样跟去。届时我们便可趁他离开,潜入他的房间探查。”
顾长雪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等了一会:“没了?”
“没了。”颜王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玄银卫,正接受顾长雪的审阅。
顾长雪敲了敲桌面,不耐烦地提醒:“昨晚你说自己失忆,真的假的?”
颜王顿了一下:“真的。”
顾长雪在心里琢磨着可信度:“那昨晚你的病……”
颜王干脆将能说的一口气交代完:“我只记得,每年的仲夏夜我都会犯病,但具体什么情况,我想不起来。”
他停顿片刻,锯嘴葫芦难得买一赠一地多倒了句情报:“按道理说,我的病一年只发一次,所以昨晚是什么情况,我的确不清楚。”
他看向顾长雪,眸色渐深:“我也的确在触碰你之后,感觉疼痛得到缓解。”
所以他昨夜才会没头没脑地突然问了句易感期,原本这种荒唐的言论在他这儿根本不该纳入考虑的范畴。
顾长雪皱着眉颔首,头点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猛然抬眼,目光带着警告刮向颜王:“你最好别想着是不是朕给你下了药。”
颜王面色如常地回视:“怎么会。”
“……”顾长雪牙又开始痒了,只恨昨晚颜王说要他多碰碰自己时怎么没上嘴咬死这牲口,“朕没有。”
颜王淡然点头,语气乍一听听不出是嘲讽:“臣也从来不曾骗过陛下。”
“哐。”
顾长雪一拳砸在桌面上,磨着牙道:“顾颜。”
“臣在。”颜王的敬语谦辞总是出现得随心所欲,多多少少带点气人的意味。
顾长雪被他那句不咸不淡的反讽气得够呛,本想让他滚过来挨打,思及司冰河就在隔壁,不好闹太大声,只能退而求其次:“滚去外面守院子。”
新上任还没一天的护院欣然颔首,随手拎起不知从哪薅来的阔口弯刀大步走向门口,行至厅堂又顿住。
颜王背对着顾长雪:“陛下。”
“有屁快放。”顾长雪的耐性即将告急。
颜王轻声道:“你似乎越来越不怕我了。”
这句话他说得与惯常总是沉静平稳的语气截然不同,每一个字的尾音都轻飘飘的消失在末梢。
像是细脚伶仃的鬼陡然敲起边鼓,明明不重,却叫人心头一突。
他微微偏过头:“男儿怀孕终究不合常理,陛下可曾想过落胎?”
“……”许久不曾提及的旧事再度说起,顾长雪的神经绷紧,心跳反而渐渐放缓。
他镇定地反问:“若我落了胎,你可会杀我?”
颜王顿了下:“若是不杀呢?”
既然如此,又何必带个“若是”。
顾长雪冷笑:“你猜我信不信?”
夹着雪的冷风冷不丁地从敞开的窗口探进屋里,将昨夜残存的一切旖旎卷得半点不剩,唯余清醒的寒意。
顾长雪垂着眸坐在寒风笼罩的案牍后:“顾颜。你有几分信朕?”
“……”颜王立在厅堂中未动。
顾长雪面无表情地拢上摊开的账本,正准备告诫颜王既然如此,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意义的试探,就别浪费口舌了。
颜王突兀的开口:“臣不知从哪听过一种说法,说男人都是下贱的东西。”
“明明理智比谁都清醒,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偏偏却管不住身体。”
“臣不信。”
颜王缓缓转过身,手中的刀寸寸碎裂。
银刀被罡风撕成无数瓣,敛着冷光,倏然袭向案牍。
顾长雪微微阖了下眼,再睁开时,颜王已乘着锋锐的碎雨卷袭至案牍前,一手撑着案牍,欺身靠近。
千片锐器来势汹汹地掠过顾长雪的耳畔发梢,最终却仅是将他身后那扇洞开的窗不轻不重地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