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月光,梁靖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电脑屏幕发出盈盈的光,清冷又疏静,流淌在梁靖的脸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离祝福那么远,不管是曾经的,还是现在的。
梁靖抱着电脑,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东西。忽然间,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睁大眼,轻轻合上电脑。
如果说,现在祝福身体里的人格已经不是他了,那么现在他消失,回去哪里?
这篇日记提醒了梁靖。他立马站起来,点了一根烟。
如果他是祝福,那么现在会发现,身边除了梁靖他一无所有。因为在梁靖和祝福在一起的这么多年来,任何的朋友,兄弟,甚至是至交,人脉,圈子,全都是属于曾经的祝福。
也就是说,对现在的这个祝福来说,这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好比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那么如果他会走,他会去哪?
答案昭然若揭。
祝福黑暗的人格出现的那段时间,是他小学三年级到初中毕业,这段时间里,他曾经生活在哪个城市?
梁靖连忙找出手机,给祝福的母亲家的座机拨电话。
可来来回回打了五六个电话,那边一直没有人接。再看一眼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了,也难怪这个时候没有人。
但是梁靖没有耐心等,他必须立刻知道。
所以他又给陆雨打了电话。
同样的,陆雨那边也没有人接。可秉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态,他一连也打了六七个,终于在第七个电话的时候,那边的人接起电话。
对方显然脾气不是很好:“我操,梁靖你发什么疯?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是神经病犯了吧你?”
梁靖没有理会陆雨一连串的发脾气,单刀直入:“祝福初中时在哪里读书?”
“啊?”
“我问你他初中时在哪个城市上学?哪个学校?”梁靖压着急躁,深吸一口气耐心地问,“我需要知道,现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雨在那边说,“可是他现在不在那里。”
“那就告诉我他在哪!”梁靖的耐心彻底磨光了。
陆雨冷笑一声:“无可奉告。”
还不等梁靖继续说话,那边就已经断了线,听着话筒里的忙音,梁靖恨不得把手机摔出去。但是不能,他现在不能。他再次给陆雨拨过去,却发现对方关机了。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明天跑一趟,去祝福家里了。
第24章
梁靖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天就已经亮了。他睡不安稳,辗转反侧的,潜意识里总觉得祝福就睡在身边,呼吸平稳舒、畅,就和以前那些年一样。
于是他就很想过去抱一抱他,却惊醒发现身边是一床冷被。
一连好几次惊醒,梁靖最后干脆也不睡了,天边已经亮了,他疲惫地披上衣服,抓了车钥匙,出门了。
当天早上九点钟,梁靖到了祝福母亲的家里。他从老人那里得知了祝福初中时念的学校以及城市,就定了当天晚上的飞机,又匆匆赶回去收拾衣物了。
从清晨到现在,梁靖马不停蹄一连赶了六个小时的路程,回到家后收拾了东西,匆匆吃了些饭,就又去赶飞机了。
直到坐上飞机的那一刻,他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随着祝福的消失,梁靖除了活在日复一日愧疚和后悔的折磨中,还每天活在疲惫和担忧里。看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太多,看不透的东西也太多,如果在半年前,他绝想不到两人看似平凡安稳的生活,会有这样起伏坎坷的日后。
而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梁靖已经不能再做他想,他希望的,就是能让祝福回到身边。
哪怕先是一副皮囊也好。
让梁靖失望的是,祝福似乎并不在这个城市。
世界太大,而人那么渺小,或许是他找不到,又或许陆雨说得是实话,祝福真的不在这里。
他在这个城市待了整整一个月,住在这个陌生的环境,想想祝福曾有过的生活。路过他的初中,看他看过的风景。梁靖想,当第二人格替祝福或者的这段时间里,祝福究竟在哪里,又在想什么呢?
当年的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又承担过多少折磨?
梁靖觉得自己甚至还比不上很多年前的祝福。
因为只是如此,他就已经苦不堪言了。
一个月后,梁靖失望而归。
他已经辞去了工作,也不再混迹于各个朋友圈,亲人,朋友,人人都在找他,而梁靖只是说,自己在忙,没有时间。他在忙很重要的事,所有人知道之后,也就真的这样体谅着他。
秋老虎已经过去,天气渐渐转凉。梁靖每天晚上都会抱着祝福的电脑看他从前的那些日记。说不心虚是骗人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瘾君子,明明知道不该看,却依旧放任自己小心翼翼,怀着背德的愧对去窥伺祝福曾经内心的一切。因为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更多能慰藉自己的东西了。
天高云淡的一个好日子,梁靖再次收拾了东西,打算去一趟祝福的老家。
也就是半年前两人一起去过的,祝福父母离婚之前的地方。
梁靖只是日复一日地期望着,能有一天再次得到一种眷顾,改过自新的眷顾。他已经明白了什么是他想要的,什么是他摒弃的,只怪他明白得太晚,而他却一遍遍对自己说,一切都不算太晚。
祝福嘴上叼着一袋酸奶,转身锁上门——老式的门锁,还用了很多年,钥匙转起来吱吱呀呀的,听得人耳朵酸。
确认门已经上锁,他这才拿下酸奶袋子下了楼,他在六楼,等下到最后一层时,就把喝完的酸奶扔在门口的垃圾箱里。祝福拍拍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他仰头望了望天,知道今天又是好天。门口买早点的铺子已经都开张了,他摸出三块钱,去买了两种口味的灌汤包,又买了一个茶叶蛋,在路边打的。
今天打车的人却格外多,半天祝福也没能打上车,他只好一边往前走一边打车。走到前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时,他像以前一样,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曾经的母校——那所小学。
只这一眼,祝福就没动静了。
他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校门口的男人,身材挺拔颀长,只是显然瘦了一大截,脸色也憔悴了很多,以至于第一眼连祝福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曾经的那个人。他的头发有些长,盖住了眉毛,因此显得有种颓废的英俊,可他的眼神没有光,焦点仿佛投在很远的地方,谁都没有看。
祝福用力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就在他要转身的时候,男人也仿佛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往祝福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同样只这一眼,男人漆黑的眼里忽然有了焦点,有了神采,活了过来。
一排大雁低低地从天空飞过,发出一阵鸣叫,车辆在两人身边穿流,而这一切的声音,却像是忽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或者耳中忽然一瞬的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