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管事识趣离去,却被杜长兰叫住,“顺伯此番辛苦,哪有用时叫你,功成撵你的道理。”
会试前后至今,崔大郎和顺伯都没少操心,杜长兰心里都记着情儿。
崔大郎也道:“长兰都开口了,顺伯也莫推辞了。”
管事心头一震,哽咽道:“大公子,老奴何德何能…”
崔大郎拍拍他的肩安抚。
陆文英选了兰花样式的徽墨,杜蕴挑了飞鹤样式,加上杜长兰提前分出的一块青竹纹和他自留,还剩最后一块蝉鸣样式的墨条。
杜长兰将其推与崔大郎,“这是冰片麝香等物的成本。”
崔大郎惊道:“长兰不可…”
杜长兰抬手制止他的话:“大兄宽厚,我也不非贪利之人,有来有往才能长久。”他结束话题:“天色也不早了,都回去歇歇,不然白日有得熬了。”
夜已深,其他人凑合在厢房挤了一宿。
杜蕴捧着他的徽墨喜不自禁,这块徽墨不是最好的,但对他来说是最特别的,这是他与他爹,同伯伯们一同练造出来的。
如此复杂的工艺,也不知第一人是如何想得的。
第113章 疑心·下
杜长兰这厢如火如荼的鼓捣桐烟徽墨, 那厢翰林院里关于他的流言四起汹涌,无外乎是他目中无人,张狂跋扈, 尤以当日榜下捉婿, 杜长兰“打伤”捉婿家丁为最。
且流言渐渐向外延伸,漫入坊间。陆文英原本得到好墨的喜悦也烟消云散, 为好友着急上火。
趁着午间歇息, 陆文英寻来杜长兰的办公屋,迅速关上屋门低声道出来意, 他恐杜长兰被人蒙蔽,不知如今局势有多不利。
然而杜长兰还是不在意的模样:“不过跳梁小丑, 文英且宽心, 我心中自有计较。”
杜长兰送走陆文英,傍晚散值回家时又被苏覃拦了, 对方做贼似的蹿入他的马车, 飞快道:“杜兄,如今官员间也有你的不利流言, 恩师昨儿与我隐晦提了提,你…你且早做打算。”
苏覃同杜长兰也算半个同乡,如今又是同榜进士, 天然有一份情意。邓大人意在让小弟子远着杜长兰,莫被杜长兰牵连了。
苏覃抬眸望向杜长兰,狭窄的空间内,他近距离扫过对方的面庞,然而那张如春水明月的清俊容颜上却无半分慌张。
苏覃担忧唤道。
杜长兰抬眸一笑:“苏兄且宽心, 我心中自有计较。”这懒汉连敷衍之词都不愿多想,分明与回陆文英时一模一样。
车轮滚过平整的大街, 一重风过,撩起轻盈的车帘。
天边彩霞艳丽,红艳艳的余晖倾斜而入,映出杜长兰深邃沉静的眉眼,却照不进他眼底深处。
苏覃握着拳:“我知你势单力薄,处境艰难,若当初在雲阳郡你没有……”
“苏兄。”杜长兰打断他的话,温和道:“事成定局,多想无异。你心里牵挂我,我很是受用。再者你就算不放心我,也该相信圣上的眼光,他总不能点一个蠢货为状元。”
苏覃嘴唇张了张,又找不到反驳词,最后皆化为叹息,待马车行过岔路口,他转乘自己的车辆离去。
而杜长兰却未回住处,改道行去镇西郡王府。
小郡王听闻杜长兰登门又惊又喜,赶紧吩咐下人备上茶水点心。
他抬脚朝外走,行至门处又驻足:“小王这么急吼吼去,显得小王多上赶着似的。”
闻书闻墨迟疑:“杜状元不是那种人,不会因为这种事就……”
小郡王一口拒绝:“不成。小王得拿出皇室威严。”
于是小郡王念头一改,命人将杜长兰领进二院偏厅,故意晾人一盏茶,这才姗姗来迟。
他一身藕褐色广袖纱袍,脚踩木屐,晃着手里的羽扇,装模作样道:“唉呀,小王来迟,让杜状元久等了。”
杜长兰赶紧垂下眼,怕多看一眼会笑出声。
小郡王面皮儿嫩又白,往日穿红着黄,很是神采明媚,颇为衬他。
但如今不知天热还是怎的,小郡王偏好道袍纱袍,他这身纱袍活似小孩儿偷穿大人衣裳,有种另类的滑稽。
杜长兰低眉敛目,拱手行礼:“小郡王身份尊贵,气势不凡,杜某候上一时半刻也是应该的。”
小郡王嘴角止不住上扬,清咳两声道:“今儿什么风把杜状元吹来了。”
他在上首落座,端起茶盏拨了拨茶沫。
杜长兰垂首道:“此前诸事繁杂,脱不开身,如今寻了一礼特为小郡王送来。”
小郡王雀跃不已,倾身道:“什么?”他被闻书眼神暗示,又坐正身子,淡淡道:“不知是何礼物。”
杜长兰家境平平,不会随意寻了东西来糊弄他罢?那他可是不依的。小郡王内心哼哼。
杜长兰从匣子里取出一瓷瓶,“还请闻书小哥儿寻一空碗,冰块和放凉的沸水来。”
闻书看向小郡王,得到主子示意这才几离去,不多时取了器物来,杜长兰将瓷瓶里的蜜儿倒入碗中,随后加入凉水冰块,小匙搅拌。
杜长兰道:“此为状元蜜,乃杜某根据古籍改制,清新可口。不知能否入小郡王的眼。”
闻书不赞同道:“杜状元有所不知,我家主子不食外面食物。”
小郡王也有些纠结,但这状元蜜卖相瞧着颇佳,又是杜长兰亲自送来,可是……
杜长兰适时道:“杜某来时匆忙,未饮茶水,此刻口中干渴无比,不知小郡王可否将这碗状元蜜赐予杜某。”
偏厅内气氛古怪,小郡王握着扇柄颇为不自在,若按杜长兰所言,显得他很是不信任对方。可郡王府有郡王府的规矩,再者母亲也常叮嘱他小心谨慎……
“杜某斗胆了。”杜长兰拿过碗一饮而尽,闻书和闻墨对视一眼,这才重新为小郡王配制。
淡淡的黄色饮品似有清香,小郡王浅尝一口,下一刻双眸大睁,怀疑自己的舌尖出了问题。
他又饮几口却不觉过瘾,最后竟弃了小匙一口饮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不愧是状元蜜,酸涩中又带着清甜,真似一路科举的辛酸以及最后中榜时的喜悦,非一般茶汤甜水可比。”
闻墨惊讶不已,他家主子竟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小郡王丢了羽扇,上前捉住杜长兰的手,道:“你这礼物小王很是喜欢,你想要什么?”
杜长兰摇摇头:“此前杜某高中后小郡王送来贺礼,杜某受宠若惊,心感厚念…”
“你是来回礼的?”小郡王眯了眯眼,神情不悦:“杜状元如今入仕,要与小王两不相欠?”
不怪他这般想。
他舅舅犯错被禁足后,上京诸人避他如虎,但没有他舅舅,他也是镇西郡王府的小郡王。
杜长兰故作茫然:“杜某不知小郡王说什么,杜某是想着双方若是长久往来,一方单独索取是不成的,这才赠以回礼。说来此物真以金银论,远抵不得小郡王赠与在下之物。”
小郡王睫毛颤了颤:“你不是来与小王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