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袍布衣(10)
第17章
如此思忖,叶荫深便决定暂时将秘密往心里一掖。转而试探道: “你若真爱我,我在天牢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苏祁逢一下握住了他的手,痛道:
“那日於锦骗我离开琵琶巷,三日後才知他买通人将你打入天牢。我打晕於锦,独自潜入天牢想救你,却得知你已被个道长要了去。後来我寻遍整座京城的驿馆客栈,却都不见你的踪影。又去绑来那狱卒,这才听说道士要回正国,这才一路追了过来。”
叶荫深猜想是沈妙玄施法藏起了落脚的位置,又叹道:“这又是何苦,你贵为百刖王子,又何必为我一个小唱费心?”
“谁说你只是一个小唱!”苏祁逢陡然激动。
“你是我苏祁逢爱上的人,你性子柔和、与世无争,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善良的人。在我眼里,你比全百刖所有珍宝加在一起都贵重!以後我会好好珍惜你,不许你再说出这种轻贱的话!”
叶荫深不意听见如此炽热的告白,心中著实一阵突跳。这怕是他一生所听过最甜蜜的语言。却可惜,自己并不是这一副身体的正主儿,而苏祁逢与萧鹿鸣则注定是“有缘无分”。
思及至此,他试探的心情早已淡了。
世间有情人如何可贵,又怎忍心告知死讯?然而自己更不能扮演那“萧鹿鸣”的替代品。究竟如何做才能两全?
他正思忖,忽闻远处隐约传来花於锦的呻吟。苏祁逢闻声回头,侧耳倾听,直待呻吟渐渐隐去。
叶荫深心念一动,不禁问道:“你和那花於锦……”
“他只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苏祁逢急忙解释:“他奉魁王之命,要领我回去百刖。他生来任性,做事又太过冲动,就像刚才……”
他一边说著,就要来看叶荫深颈上的伤口。叶荫深唯恐被他看出什麽端倪,忙推拒了。又道:“可我却觉得他对你很是有心,你为何不……”
“他对我如何,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苏祁逢顿时蹙眉,厉声道,“你要再说这些,小心我立刻捆了你回百刖!”
说著,做势就要来拿叶荫深的胳膊。
叶荫深唯恐他作真,便也收住了话题。此时已过子夜,正是意兴阑珊之时。他心中略作放松,困意便阵阵袭来。
苏祁逢见他乏了,便主动道:“我就在这地上休息。你若有事,只要唤我一声就好。”
说著,也不管叶荫深是否同意,随手从五斗橱中拽了一床破毯铺在地上,和衣而卧。
叶荫深也知道要防备花於锦,便也默认了。
灯熄烛灭,复来满屋静谧。除去驿外的虫鸣与远方流瀑,又隐约可听见苏祁逢的呼吸,沈稳、均匀地,一如他的话声。
叶荫深躺在床上,身体又有一些发疼,他摸索著吞下一粒药丸,却再难以入眠。
清醒。意味著心中存有警惕与不信任;更因为想起了那个最不敢想起的人。
此时的叶青鸿,应该尚未入眠。他应该在王府查阅公文;抑或者早已堂而皇之地坐进御书房中。
那个占了自己身体的太监张泉又在哪里?是否已成为替代品,与叶青鸿夜夜同寝,甘愿做一个傀儡皇帝?
不。那一夜叶青鸿的引诱与掠夺,只不过是报复计划中的一环。张泉的傀儡皇帝,一定是叶青鸿手中的一枚棋子,又怎麽可能还会做什麽床笫之间的“替代”?
闭眼驱散臆想中的朦胧画面,叶荫深为自己拉好薄被。
他已开始习惯床边均匀的声息,於是也深深呼吸了几下,逐渐逐渐陷入睡眠。
第18章
离开了沈妙玄後的这几天,叶荫深夜里总是不得安眠,昨夜却算个例外。虽有过花於锦的那个是非,然而波折之後方才显出平静的可贵。
这一夜叶荫深没有做梦,再睁眼便已过了卯时。原先潮湿发霉的房间里漫溢著一种奇异的芳香。
他循著气息望去,地上不知何时摆著了一个浴桶,里面盛满了馥郁芳香的温热液体。
叶荫深眉头一皱,门又被推开。苏祁逢拿著两个瓷罐走了进来,见叶荫深蹙眉,立刻解释道:“我知道你的伤口不宜沾水,但这里面加了我百刖秘药,有驱腐生肌的功效。与普通的水十分不同。”
说著,他解下自己腰间的漳绒汗巾丢进水里,又对叶荫深招手道:“过来吧,让我帮你宽衣。”
叶荫深哪里肯依他所言?见他招呼,便立刻就要下床急走。苏祁逢前先一步守在门口,柔声道:“羞什麽,该看的早已经看过了。我只是要帮你净身,你以前最爱整洁,此刻不觉得难过?”
叶荫深虽不是萧鹿鸣,但宫中更为讲究,沐浴更衣熏香无事不勤。他虽一直谨遵著沈妙玄的嘱咐,却又如何能够忍受自己满身的腐臭?此时听了苏祁逢的话,立刻心动了,於是妥协道:“你把浴盆和汗巾留下,我自己洗。”
苏祁逢又叹他面皮儿薄,却拗不过叶荫深铁了心的拒绝,唯有乖乖地推门出去。临走前还将瓷罐留下,说是浴後所搽的药膏。
等到苏祁逢走开了,叶荫深方宽衣解带,试探著走进水中,果然伤口非但毫不疼痛,更有丝丝清凉沁入心脾。
他舒服地坐入水中,任由氤氲将自己包围,荡涤连日来仆仆的风尘与旧有的血污。
而就在他难得放松的时候,不远处的木门又是“吱呀──”地轻轻一声,被人推开了。
叶荫深心中一惊,立刻将身形往水中缩去。他原以为是苏祁逢去而复返,抬头却看见花於锦一张苍白、却依旧美得惊人的脸。
花於锦略略弯著腰,一手扶在门框上,看得出腹部的伤痛在折磨著他。叶荫深估计了一下彼此的实力,方才定了神问道:“你又来做什麽。”
花於锦不复昨日的跋扈。他远远看著苏祁逢留下的两个瓷罐,黯然道: “里面是我辛苦炼了五年的秘药。专留给大哥保命,连我自己都舍不得用。”
叶荫深早就猜到这药珍贵,便不卑不亢地答道:“这只是你大哥拿来的东西。你若舍不得,大可以取回去。”
说著,便兀自站起身来,作势要将身体擦干。
花於锦见他拿著苏祁逢的汗巾,终於忍不住黑了脸色。
“你没有资格拿大哥的东西。”他狠狠盯著叶荫深,如刃的目光像是能够剔骨剥皮。
叶荫深心中一虚,却依旧镇定道:“就算你不愿承认,你大哥最爱的人依旧是我。难道你会比我有这个资格?”
此话一出口,竟惹来一声冰冷的嗤笑。
“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萧鹿鸣。”
花於锦一手把玩著瓷瓶,幽幽的目光如蛇一般缠绕上来。
“你就算刀子扎入喉咙也不会断气,还反插了我一刀。这样一个不会流血的怪物,怎麽可能是大哥口中又娘又弱的小倌?我不知你们燕国叫什麽;在百刖,有的是巫蛊降头之术,能叫两人的魂灵儿对调。也有能把活人的生魂勾到死尸上去的,那身体不仅不会流血,还会接著腐败发臭。倒是和你身上这股味道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