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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袍布衣(9)

作者:罪化 阅读记录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又是那个精瘦的小二端著木盆上楼。

伤口忌水,叶荫深便只用干布简单地擦了,又坐在床上看书。也不知看了多久,人便昏沈沈睡去。

夜阑人定,莽林深处一片卿卿虫鸣。湿雾从乱草中腾起。远处的落瀑声衬得驿站愈发静谧。

驿站二楼一片幽蓝的死寂,更不见灯光。叶荫深屋里也是一片安静。

他住在二楼尽头,门边一排老旧隔扇。上面用纸糊了一层,日子久了又黄又脆。隔扇下就是简陋的床板。

三更天。

在远处瀑布的喧闹声里,最下的窗纸被一根细小麦秆捅开,吹进一股烟气。

叶荫深躺在床上,那层烟便悠悠地罩在他脸上,好一会儿才散去。

第16章

半炷香的时辰後,屋外响起两声浅浅的脚步。而後“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的竟是白日里的那个美貌少年。

少年手里没有提灯,但有朦胧月色筛到身上。他脸上还挂著冰冷的笑容,点漆的黑瞳隐约泛出幽光。

他走到床边,从怀里取出火折子,然後俯身照亮了叶荫深伤痕累累的脸。

“呵。好个萧鹿鸣……”

他愉快地笑出声来:“什麽绝色佳人,不过是一只又脏又丑的老癞蛤蟆。就算我不杀你,大哥一定也不会要你。”

可他忽然又转念一想,表情变得狰狞。

“不对,你害我之前被大哥打,我干脆剥下你的脸皮作为赔礼!”

说著,他从腰间抽出一柄银色匕首。

恰在这时,叶荫深却缓缓地睁了眼。

“你要杀了我?”他轻声询问,“为什麽?为了你那个‘大哥’?”

见他竟没中迷香,少年也吃了一惊,却又很快镇定了,狞笑道:“是又如何?既然你醒了,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说著,他一手依旧握著匕首,另一手将自己落到额前的黑发拢到两旁,自傲地露出姣好面庞:“我就是百刖第二部族乱云的王子,花於锦。好好认清我这张脸,苏大哥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

听他提到“百刖”、“苏大哥”,叶荫深立刻明白了个中因缘──正是百刖部族的人,找上了这身体原来的主人。

他正犹豫是否应该告知借尸还魂的真相,却又听一声闷响,门被撞开,进来一个高大的黑影,愠怒道:“於锦,你在干什麽!”

花於锦听到这个声音,面色一沈,却依旧抵著叶荫深的脖颈道:“大哥,你来得真快。还能见他最後一面。”

来人厉声道:“放下刀!别让我再教训你一次!”

说著便往床前抢了几步,黑暗中可以听见腰间刀鞘与火石撞击之声。

“别过来!”

花於锦如愤怒的猫儿,浑身都紧绷了。

“是魁王要我带你回去,既然你一心想要与这个燕国男伎一起,我只有奉命先除掉他!”

来人闻言沈默片刻,而後将桌上的蜡烛点燃。

“我不会让你这麽做。”

如豆的灯火跳动,照出室内不大的范围;照出叶荫深满脸纵横的伤痕;也照出来人威武昂藏的面容。

叶荫深已是死过一次的,此刻并不觉得害怕。倒是眼前这张脸,唤起了一些过往的画面。

“你是苏祁逢?”他唤出记忆中的名字。

初识这个名字还是五年前。那时大燕与百刖尚算友好,苏祁逢曾随魁王来过京城。他与叶青鸿年纪相仿,却更魁伟,一身武艺更算得王室翘楚。叶荫深虽与他无甚交结,也不由得烙下了印象,却不料在这种情形下重逢了。

听见了叶荫深的这一声轻呼,苏祁逢立刻抬头一种怪异的眼神去看他。眼神里,含著惊喜、怜爱,与更多的疼惜。

“鹿鸣,我总算找到你了。”

他痛心地凝视著叶荫深的脸,又指著花於锦:“你的脸……是被他弄成这样的?”

叶荫深正欲回答,颌下匕首忽然 一紧,随即听见花於锦凄声笑道:“是我干的!怎麽样?恨我麽?那就回百刖啊!拿回属於你的权利,灭了我们乱云一族!”

苏祁逢知他生性刚烈,急忙道:“把刀放下!有什麽话好好说。别伤到鹿鸣!”

这话正撞上花於锦心中的伤口,他顿时红了眼,咬牙狠扎了叶荫深一刀。

“杀了他,一切都好说!”

刀刃楔入叶荫深的脖颈,锋利得令人心悸。

可是匕首拔出後,却没有一点儿血液流出。

“……你以为这样,就能够杀我?”叶荫深幽幽一笑。

他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伤口并不是落在他颈项上。

“没有血?这究竟是……”

花於锦正在惊愕,忽觉小腹上又冰又疼。他低头,正看见一截短刃半插进自己腹中,而刃柄上握著的正是叶荫深的手。

“你……是什麽人……”他小声询问,嘴角同时挂下一串血珠。

“於锦!”

苏祁逢立在远处,并不能看清事情的经过,直到花於锦一声呻吟,吐血之後方才大惊失色,立刻跑来夺下匕首,又锁住几处要穴。这才小心地将他腹部的白刃取出。

叶荫深刺的力道不大,花於锦一直清醒著。他的一双黑眸始终忿恨地盯著叶荫深。

虽明白他所恨的只是 “萧鹿鸣”,叶荫深却无法忽视这执著的怨恨。花於锦的感情太强烈,强烈到能够感染身边的人。

而这一份强烈的恨意,也在冥冥中与自己心中的伤痛相呼应。

苏祁逢撕开花於锦的衣袍,为他止了血。然後将他打横抱起,又对叶荫深道:“我把他送去疗伤,等会儿再回来找你。”

说著,便抱著花於锦出了门。

叶荫深望著他们的背影出了一会神,这才从包袱中取出铜镜,借著烛光查看伤口。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苏祁逢果然回来了,手上还拿著一个布袋。

叶荫深见了他,也没什麽反应。苏祁逢便径自走到床边坐下。

“对不起我来迟了。这几日……苦了你。”

他深深地看著“萧鹿鸣”,满目无以复加的怜惜,并想要触摸“鹿鸣”的面庞,却被叶荫深一手挡开了。

“这些伤口都是陈旧的,没愈合而已。并不是花於锦弄的。”叶荫深淡淡一笑,“请不必为我操心。”

苏祁逢只当他是自卑於被毁的容貌,便仍目不转睛地看著他的脸,又柔声道:“无论你变成什麽模样,我都不会离你而去。让我带你去找百刖的神医,他一定有办法医好你身上的伤。然後我们一起去隐居,去你喜欢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沈而温柔,任谁听了都会不禁被打动。

叶荫深同样心中微澜,却更清醒地明白这一番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那位真正的萧鹿鸣,此刻恐怕已过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转世轮回去了。

而他此刻所应做的,似乎只有告诉苏祁逢事情的真相。

不过,此时说明真相是否合适?

叶荫深并不知苏祁逢与萧鹿鸣间的故事,更不知苏祁逢对於萧鹿鸣究竟怀有多深的情愫。一旦坦白了借尸还魂的真相,倘若苏祁逢发怒,後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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