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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回魂梦与君同(出书版)(29)+番外

作者:罪化 阅读记录

他突然明白了。

自己这些天来开始遗忘过去,淡化回忆,就是为了现在变成一片孤独的、没有依靠没有知觉的浮萍,随波逐流在水中央。从此便没有了爱与恨,这就是他留在人世间,最后的状态。

而如果,这遗忘能来得早一些,哪怕只提早几个月,这一切就会变得不同。

「……可是……你说过不会放开我,我还以为……」

湍急的水声,岸上兵器的碰撞,惊鸟乱起,以及其它嘈杂混合起来掩盖住了颜离熙的声音。

赶到岸边,宾与怜看见大船从狭窄的水道驶离,进入天然形成的开阔水面,向着通向外部水域的山洞而去。己方的水军方才忙乱地调船落水,时间上已经来不及,离岸较近的地方有艘小船,看来应该是被弃的王府船只。

可船上的人是谁?

开始还以为是具俯倒的尸首,可等到那人突然抬头远望着离去的大船时,宾与怜终于认了出来。

梅皓抛下了他?

怀疑、警惕这些东西姑且被抛到脑后,第一时间宾与怜觉出的是兴奋。颜离熙就在那里,在自己几乎伸手可及的地方。

「解之,解之!」

宾与怜朝着水中尽力喊着,可不知是周围太嘈杂,或是颜离熙听见了却不愿回应。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回报地消失在浩渺的水面上。而因大风而掀起的波浪同时也在将小船推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方。

该怎么做?放弃追击梅皓,派人将颜离熙拖回岸边;然后,再满心虔诚地将他送给慕容刑,最后微笑着看慕容刑再一次、又一次地加诸伤害在他身上?

「解之……这里,看这里,我是宾……」

在自己的心真正思考出结果前,嗓子已经喊得嘶哑了。然而那一线渺茫的希望却始终没有被放弃过。

宾与怜嘲笑自己的执着。想要永远地留住想要的人,他只剩下那最后一个残忍的方法。

「弓箭手,放箭!」

「大人,这样距离是射不到乱党的!」

混乱中,有人大声反驳宾与怜的命令,弓箭手们也犹豫着互相张望。

「我叫你们去射那小船!还有,同时派人大声叫喊,说开山王就在小船上!」

几乎是吼出的这句话,以宾与怜的身份,纵然提出再荒诞的命令,士兵们也只有接受。

虽不明白指挥者的目的,但数百羽箭还是分成两组轮流射出,目标是那被风浪越推越远的小船,其中半数尚未触及目标便没入水中。而另外一半射中船身。

颜离熙跌坐在船头,身后的船舱暂时为他挡去箭枝。然而水面上风向正不断变化,眼见没了舵手的船在水中慢慢旋转,他很快就会被暴露在箭羽中。

宾与怜屏住呼吸,只要再过一会、只要船再偏转一点,自己那愚蠢的梦境就可以结束。就算自己即将面对慕容刑残酷无比的惩罚,也绝不后怕。然而在心中,他依旧暗暗发誓,只要颜离熙能抬头向这边看上一眼,他便会命令所有人停止攻击。

只要一眼。

有扑簌簌比雨点更沉闷的声音降落在身后的船舱上。颜离熙抬眼去看,是箭枝,无穷无尽。恍惚中他听见有声音高喊「开山王在小船上!」,可回过头去望了眼船舱,的确空空荡荡。

梅皓他明明走了。

这是骗局吧,说什么开山王在小船上,然后装出要致船上的人于死命的模样。是还在希望梅皓能因为心疼自己而束手就擒?

可现在的梅皓,还会再为了他颜离熙而涉险么?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羽箭落在船上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船的吃水线在迅速上升,终于有一枚羽箭斜斜擦过船侧射中他的左肩。尖锐的锋镝刺穿皮肉钉人肩胛骨。冲击力和伴随而来的剧烈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再度倒下。

视线被船舷遮住的最后瞬间,他向着射出箭镝的岸边望了眼,那个站在高处指挥下令的人,是宾与冷。

解之终于看见自己了。

宾与怜本应信守心中的承诺立刻停住攻击,可此刻他却更想反悔。

没有的时候想要得到,有了第一眼就希望第二眼,有了第二眼便渴望起凝视。不知足的人并不仅仅是宾与怜而已。然而这场混乱的场面并没有留给他多少反复的机会,当第二支箭射中颜离熙右腿时,宾与怜身边的属下突然望着远方发出了声惊呼。

就在同时,远处的大船竟也停了下来。

「颜离熙一定是与梅皓一同离开了,所以,只要找到了梅皓便等于是找到了颜离熙的行踪!」

经由他人提醒之后方才如梦初醒,慕容刑急忙御马奔向河边,却发现自己竟然又迟了一步。

河岸边停靠着大小两艘船,上面同样空无一人。叛逃的主角已经被拿下立在了一边。

在发现慕容刑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之后,开山王梅皓不避不让,同样也回了眼轻蔑。而在更远处慕容刑看见了宾与怜。他面河坐着,怀中斜靠着个人。

那人的脸被身边医官的身形挡住,青色单薄的袍子褪去一半,在寒风中露出大半个精瘦肩背。

慕容刑看见医官用烧红的小刀一点点楔入那人肩膀上的皮肤中,小心地划着圈割出个口子。然后又用刃尖将深入他体内的血红箭镝小心剜出来,最后再在伤口撒上会造成烧灼痛感却疗效迅速的伤药。

在这场战乱中慕容刑自己也受到过轻伤,呈上来御用的药物自然比这些粉末要高级许多,但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就已给他造成了阴暗的回忆。现在那人似乎是神志清醒地经受着这一切,却没听见他泄出半点呻吟,只是偶尔因为切人肌肤的剧痛而突然扬起头来咬紧牙关。而也就是这个动作,让他的面容暴露在慕容刑的视线之中。

是他的离儿,变得更瘦更苍白更萎靡的离儿。

那瞬间,慕容刑觉得自己的心尖被谁狠狠揪住了掐出血来。

他看见颜离熙抿紧了染满血迹的双唇、嘴角抽搐,而目光却直接望向立在不远处的梅皓。

那眼神,让慕容刑嫉妒得发狂。

本来打算等到医官处理完伤口再走过去,可现在慕容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他踩着重重的脚步走近,如愿地让颜离熙从伤痛中猛地抬起头来。

来不及披上半边衣服,颜离熙在四下一片慌忙不迭躬身行礼的人中央跪倒。从背部蜿蜒到腰际的艳红血痕勾勒出嶙峋肋骨,在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身体上触目惊心。

「……奴才参见陛下。」

众人都已行完了礼,唯独只有颜离熙依旧匍匐在地,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已是满额冷汗。

青色袍子上的血迹不止背后这一处,颜离熙的腿上也受了不轻的伤。

「先给他包扎完,再带来见我。」

慕容刑不忍的眼神在颜离熙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别转开去。

半个时辰后,城北一座大户宅第暂时成为了帝师的整备地。在主人刻意布置得过分奢华的宽敞主厅内,慕容刑换了身黑色锦袍,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虽被五花大绑,神态却从容依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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