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千金买骨(出书版(4)+番外

他袈裟褴褛,仿佛行了很长的路,蛤蟆碚或许只是他歇脚过夜之地。

垂丝君不意在洞中遇见这等人物,脚下硌了块石子,发出轻微「嗑辣「一声。

和尚听见响动,便缓缓睁开了炯炯的眼。

垂丝君点头行礼,关怀道:「大师为何不去缘觉寺休憩。」

和尚同样顿了首,开口却是反诘:「贫僧与施主素未谋面,遑论传授禅意,施主为何唤贫僧为大师?」

垂丝君略一思付,明白话中有禅不宜直接做答,也是反问道:「我不曾布施过香火与大师,大师又为何唤我『施主』?」

和尚听了,点头微笑道:「施主今日这灵思间的回答,在十年之前曾花去了贫僧一月有寻求答案。」

垂丝君道:「那是大师佛性高深,认真治学。方才我只是答不上来,勉强作些搪塞,算不上解答。」

和尚轻吁,叹道:「过多的认真乃是我执。自溺于所囚定的樊笼,反失却了至性的真。不复见闻如幻翳,三界若空华,最终回头感叹。却是白白行了好大一段歧路。」

这句话说得深奥,垂丝君一时不能了悟。

低头思索之间和尚已从蒲团上立起,他双手合十,宜一声佛号道:「施主慧根独具,只是眉宇间肃杀之气郁结。若能够静思得悟,仅三世轮回即能得证阿罗汉果。」

听到这里,垂丝君心中「咯噔」一响,修果位须得出家。

原来说了半天,这和尚只是要拉人入教,想到这里沉思的心情立刻烟散了去。

他敛住不悦的神情道:「明日之事在下尚未能窥见,更不敢奢望三生后的福祉。唯眼前三丈软红之中尤在缠缚,只怕要拂了大师的一番美意。」

那和尚也是耳聪目明的,见垂丝君如此也不强求,反而收拾了东西拿着声杖要走。临行前告诉垂丝君自己法号「摩诃」。

摩诃乃梵语,意即「大」。之所以用梵语作为法号,乃是因为和尚的度牒领自兽心崖下摩尼寺,是三百年前由十位天竺那烂陀寺的高僧西行建造的名刹。

出于礼节,垂丝君也化名商人崔思君自报了家门,二人在蛤蟆碚边道别。

和尚转身行走时候身上响起一阵细碎的金石音。

却非是那声杖,垂丝君低头,查见那声响来自于和尚足踝,是一挂暗红色、锈迹斑斑的铁链。

自从打开了头间屋子,常留瑟就像找到了诀窍,后面五天接连破开六扇大门,其中东西二面分占其儿,南北边则仅各开一间。

而棋叟给他的评价,却是「智力有余,风吹得跑,体力不足,绣花稻草。」

常留瑟表面对上老头子的讥诮不屑一顾,然而心里还是恨得痒痒。倒不是小肚鸡肠去计较口舌,反而是因为明白老头子踩住了他的痛脚。

于是他决计狠下心来练功,就算是为了那剩下六间屋子里的宝贝,几个许诺的条件,以及垂丝君惊讶或赞许的神情。

常留瑟本是丝毫不懂精进之道的人,只以为将武学没日没夜的操练,再加上牛嚼那些十全大补丸便能成事。

岂料任性胡来了七日之后,竟自觉内息紊乱气血上涌。

第二天清早又坚持耍了一套剑招后,口里突然疾喷出鲜血来。

棋书二叟赶忙上前将青年架下竹捧,几个老头中有通医理的,一番诊断后才知道是药猛血热,急火攻心,这样一折腾,非但没有任何长进,反而将已精进的修为倒退掉了三成。

于是原本有条不紊的修习,被常留瑟硬生生掰成了卧床静养。

一个月时间很快便过去,西陵那边飞鸽来说垂丝君已经回程。

常留瑟明白这下自己绝不会摊上什么好事,加上棋书茶三个老头在他耳边撺掇,说垂丝君最恨人浪费他的灵药,茶棋书叟之外原来还有个琴叟,就是因为浪费了两粒丹药而被垂丝君错手击杀。

于是剩下的几天里,青年除了吃睡休养,就是想着如何紧紧皮肉,好挨过垂丝君的惩罚。

两天后,垂丝君果然带着一个乌木箱与一坛泉水返回了山中。

回来正是未时,却没有看见常留瑟在水泊上练功的影子。

问棋叟后才知道出了这么回事。

他猜到常留瑟必定会提心吊胆的等候自己回来,却反倒不急着去问罪,而是悠然饮尽一壶香茗,又沐浴涤尘。

末了方悠然往常留瑟的住处去了。

从回来到现在,不下大半个时辰。

棋叟和书叟想必已经将稍息支给了常留瑟。

垂丝君料想依照青年狡诈的性格,绝不会乖乖儿俯首帖耳。还不知道会耍出什么花样逃避责罚。

可就算是有了准备,却还是被推门见到的景象怔了一怔。

常留瑟躺尸似的仰在床上,周边一片珠光。

他竟然把得手的六箱宝贝尽数铺在身边,这其中还有些是能穿戴的对象,于是垂丝君就看见常留瑟头戴獬豸冠、身披紫金深衣,下围湘夫人水火裙,就连足趾上都套了亮闪闪的戒指。

那模样,非但不好看,反而像足了趣怪的一只大粽子。

垂丝君心中虽然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是做什么?」

常留瑟见来的是垂丝君,硬梆梆就要挺着身子站起来。无奈身上压的宝贝太重,只能扁了扁嘴,哀声道:「我知道我急功近利,我知道我任性妄为,你要为那些十全大补丹报仇,但请给我留个全尸,我还要拿这些来陪葬,好歹也算是这些月的辛苦钱。」

说着,乌黑的眼里硬生生蒸出一抹云气来,倒挂眉毛做出我见犹怜的模样。

垂丝君明白常留瑟性格狡狯,这自然又是一场哀兵之计。

其实常留瑟应该比谁都清楚,垂死君绝不可能伤他性命,却偏还要得了便宜再卖乖,妄想扮个丑角,将所有的责罚都推掉。

「我不杀你。」男人推开一片宝贝,在床沿上坐了,皮笑肉不笑道,「但也不会叫你好过。我看你的伤已无大碍,明天便与我入山,摘了草药赎回过失。」

又提醒道,「山上蛇虫八脚,过惊蛰就都醒了。晚些你去找棋叟要些防护,偷懒是你自己倒霉。」

这几天来,常留瑟因为亏了功体而懊丧,索性瘫着叫人服侍,甚至连饭都在床上凑合。

然而垂丝君归来,随手一掂就知道了他的斤两。他便也只能乖乖打起精神来应对。

到前厅吃了晚饭,垂丝君说今夜不讲武学,常留瑟便摸黑回屋。

他沿横贯宅院的游廊走着,半路上想起采药的事,便要去找棋叟讨防护。可到了老头子的屋前,却又听茶叟说人在书房。于是再一路寻到书房,老远就看见里面亮着灯,剪出两个人影儿。

是棋叟与垂丝君。

从西陵带回的乌木箱子打开摊在桌上,内衬金色漳绒,里面再整齐地码着大小扁长六个匣子。

垂丝君坐在案边的太师椅上,看棋叟一样样清查。

常留瑟听见了箱子开启的声音,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凑到门缝上,正看见那六个匣子被棒出来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