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豹子(4)
北方的冬夜来得特别早，他迷糊着睁开眼睛，闻到熟悉的高粱酒青稞酒的味道，终于想起自己已到家，心头一暖，不禁露出灿烂笑容，玩心顿起，抱着枕头在炕上滚来滚去。
听到动静，伯于掀帘而入，见到炕头那小毛球，哈哈大笑，“小豹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豹子气鼓鼓地把枕头向他砸去，接着扔过去的是铺盖，见没了武器，他开始剥自己衣裳，一件件往他身上丢。
见他三下五除二便脱得只剩中衣，伯于无奈地收住笑容，把东西全部放在炕上，向他大开双臂，豹子只愣了一个眨眼功夫，欢呼一声，扑进他宽厚的怀里。
“你已经不小了，别老由着性子来。”伯于摸着他的长发，语重心长道，“我不能照顾你一世，你得学会做个有担当的男人！”
豹子梗直了脖子，恶狠狠道：“我什么时候不像男人，我扮女人那是因为要完成任务，又不是我乐意的！”
伯于只觉得头隐隐作痛，只要说起这个话题，他这个要面子的师弟就成了决斗的公鸡，他呵呵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今年都十八了，得考虑娶媳妇的事情……”
豹子不知为何又恼火起来，朝他挥舞着拳头，“你自己都没娶媳妇，少来管我！”他到底舍不得这怀抱，示威过后，见他没有反抗，嬉笑着拉开他的外袍，紧紧贴上他滚烫的胸膛。
伯于又好气又好笑，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心头不由得阵阵揪疼。他和豹子相差近十岁，豹子从小体弱，即使夏天他也是一身冰凉，钻到他怀里取暖是他最爱玩的游戏。
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不敢面对小豹子那勾魂夺魄的眼睛，不敢多看那让人迷醉的笑容。
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对女人失去欲望，而小豹子一钻进他怀里，他就全身血脉贲张，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吞入腹中，揉进血肉里。
他恐慌不已，小豹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师弟，他怎么能有这种龌龊心思，他无法原谅自己！
他很想把小家伙拖出来，又突然想起，也许今天将是两人的最后一次相拥，他心里天人交战后，终于听从内心的呼唤，踌躇着，把那张深爱的笑脸按进胸膛，又一点点加重了力气，几乎把双臂变成铁箍。
那一刻，他只想就这样箍住他，永生永世。
豹子从他异常的力度里感觉出什么，闷闷道：“这次是不是很麻烦？”
伯于嘿嘿一笑，“你又帮不上什么忙，问也白问。”
豹子怒不可遏，拼命挣扎起来，伯于依依不舍松了手，状若无意道：“师父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给你，你赶快收拾行李，明天出发。”
豹子惨叫一声，连刚才的不快也忘了，猛地扑进他怀里，揪着他衣裳哀唤，“大师兄，你去帮我说说好话，我才刚刚回来啊，炕头还没睡热呢！”
伯于一件件为他套衣服，笑吟吟道：“害怕就直说，别推三阻四的，这次任务艰巨，我只怕你担不下来……”
“谁说我害怕！”豹子又瞪圆了眼睛，“去就去，别老用你的激将法，用多了就不新鲜了！”
伯于为他穿上毛绒绒的狐裘，见他脸色红扑扑的样子，越看越舍不得，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豹子嫌恶地瞪他一眼，到底狠不下心来和他吵架，默默把他的手捉到脸颊，在他手心划上两个字。
他滚烫的指尖如同烙铁，让伯于心头灼痛不已，伯于也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上同样的字。
同样的“保重”，同样的祝福，同样的不舍，同样的矛盾和痛苦。
虽然雪仍然纷纷扬扬，晚上，全城的人都挤到了城里唯一的酒馆，酒馆里热气冲天，火炉成了多余的东西，早被人扔了出去。大家实在挤不进来，便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大吼起来，“让开让开，让我去敬一杯！”
伯于和叔夏好似摆起擂台，对面前的大碗来者不拒，一口一碗，气势咄咄逼人。
豹子酒量太差，三碗下肚就有些歪歪倒倒，被伯于拎去和另外几个青年一起看场子，看场子就是往外扔喝醉的人，同时也免不了要喝送到嘴边的酒。
即使一团混乱，大家仍然习惯性地无视小豹子的存在，这小家伙酒量差酒品差是出了名的，他两个师兄保护过度也是出了名的，谁都不想好好地被人抓出去打一顿。
扔出一个，进去两个，酒馆里的人只见多不见少，最后看场子的青年也顶不住了，被人一个个抬了出去，豹子酒醒了，见伯于和叔夏有些意识朦胧，冲大家高高抱拳道：“各位兄弟姐妹，我师兄喝醉了，大家先请回，明天继续！”
明天还要继续！看着豹子一脸奸笑，伯于和叔夏不约而同抬手，重重敲在小家伙头上。
三人跌跌撞撞回到家，叔夏一头栽到炕上，很快就鼾声震天。豹子好不容易把伯于弄到炕上，伯于手脚大开，和叔夏一起把整个炕都占了，豹子为两人盖好被子，左看右看，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气得干脆把衣服一脱，钻进伯于那天然大暖炉的怀里。
刚惬意地闭上眼睛，伯于突然把他一推，捂住嘴巴狂奔出去。豹子吭哧吭哧从地上爬起来，端了杯水追出门外。
被冷空气一激，豹子冻得浑身直哆嗦，红灯笼昏黄的火光里，伯于扶着一树梅花吐得呕心裂肺，实在吐不出什么时，他喘息两声，突然低低嘶吼起来。
他的吼声，如濒临死亡的猛兽，惊心动魄，催肝断肠。
豹子悚然一惊，杯子重重砸在脚上。静静看着他孤单的背影，他才猛然发现，伯于坚强的微笑，原来只是假象。
豹子悄然来到他身后，颤抖着伸手，伯于惨笑一声，“小豹子，别笑话我！”
豹子已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把热泪洒在他挺直的背脊。
从第一夜风起，到最后一场雪落，只是一个拥抱的距离。
在这个漆黑冰冷的夜里，有些东西渐渐升华，却又渐渐远离，时间流淌到这里，突然停下脚步，把所有的梦残忍地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