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快开幕的时候,不知哪位老师说了句,怎么想起来叫这个家伙做主持,正巧叫苏惊涛听了去,便犯了牛脾气,死活不肯上台。那边学生、领导、来宾都就座了,这边他赖在椅子上坚决不上台,急得头发花白了的副校长恨不得自己粉墨登场。大家叫来杨老师,杨老师搂着他只说了两分钟,苏惊涛便气势如虹地上台了,并从此成为学校的名人。
杨时雨老师那时候,年青,漂亮,柔和如春风,可惜没两年,她就调到别的中学去了。
苏惊涛常常想念这个给过他许多温暖与鼓励的老师。没想到今天这样相逢。
14
杨老师带着苏惊涛回了家。她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只有先生和她自己,不免觉着有些冷清。多年不见的学生遇上了,说不出的高兴,做了一桌子的菜。三个人乐融融地吃完晚饭,苏惊涛和老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杨老师拿出好多本像册,翻了半天,找到苏惊涛当年的照片。
小小的少年,神彩飞扬,笑容灿烂。那时候,还不知道日后的生命中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是谁说的?我们在最无知的时候最无畏。
苏惊涛一册一册地翻着像册,低低地跟老师交谈着。
忽然他停下来。
像册上有另一个少年。应该说是还是一个孩童。十岁左右的样子。
已有了现在的俊秀,只是更为削瘦,没有笑容,只有隐隐地哀愁藏在小小的细致的眉目间。
苏惊涛抚着照片问,“杨老师,这也是您的学生?”
杨时雨拿过像册,“啊,他?是啊,他是我调到J中后教的学生。初中毕业那年他才十一岁。他是我教过的最有天份也最可怜的孩子。”
“可怜?”
“是啊。他母亲说过,他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是母亲一个人把他带大的。他母亲也是位老师,好象在市女子中专教英语。我记得那是个很清秀的女子。可能是对孩子寄予的希望太大,未免有些苛求。这个孩子,总是不太快乐的样子,下课也不玩儿,同学们都大着他好几岁,他也没什么朋友。放学后还有好多课外的班儿要上,我记得有一个阶段他瘦得好厉害,老师们都叫他小萝卜头。有一次他在全国的物理竞赛上拿了一等奖,全校开表彰会,到处找不到他,后来才发现他躲在教室的门后睡着了。现在想起来,他的小模样还清清楚楚地在眼前,挺让人心痛的。有时候,天份高的人承受的压力比我们常人要大得多了。”
苏惊涛不能言语了,仿制看见一个瘦小的孩子,背着大大的书包,独自地来去。
他情不自禁地说,“我认识他,我们在工作中碰到的。”
还有,我真的爱上了他。他在心里说。
“啊,那太巧了。”
临走的时候,杨老师突然说,“我听说洛亦轲的母亲在他小的时候曾有过过激的行为,她用自杀的方式来促他学习。如果你常能碰到洛亦轲,多多关心他。”
可谁能告诉我,如何才能走近他?
15
转眼快过春节了。这个时候,是苏惊涛他们最忙的时候,盗窃案特别多,最近刚抓了个专门去办公室撬门扭锁的盗窃团伙,全是些十来岁的孩子,有一个还不满十五岁。
这个孩子,父母离异后谁都不要他,跟着爷爷过了几年,爷爷去世后便流落街头了。
审讯的时候,那个孩子,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恐惧,眼泪滚滚而下,横七竖八地涂抹了一张巴掌大的小瘦脸,搅得苏惊涛心里半是苦涩半是酸。
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一个同样没有快乐童年的孩子。
说起来真的是好久不见,也不知他这些日子好不好?
隐隐约约地,苏惊涛觉得,不快乐的童年固然会在人心上留下重重的阴影,但是洛亦轲如此自虐般地拒绝感情,可能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苛求吧。
只是,他无从知道。
大刘说想做一个青少年犯罪的专题片,这个盗窃团伙的事儿挺典型,想来采访一下犯罪嫌疑人。
苏惊涛终于又见到了洛亦轲。
亦轲好象又清瘦了些,看见苏惊涛的时候,一个微笑慢慢地浮上他的脸,水波般荡漾,柔和温润的笑,不同与以往的清冷。
苏惊涛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拥他入怀的念头。
亦轲的脑后有一个小小的发旋,藏在衣领里,可爱的,微卷的小发旋,苏惊涛记得自己常常把嘴唇印在上面。
整个采访的过程,两个人几乎没有交谈,却显得从容而默契。
过不久就是春节。
这几年苏惊涛都没有回过家,父亲拒绝他进门。只有二姐会在初三这天叫他到自己家里去吃饭。
二姐比苏惊涛大了十岁,从小带着他,几乎象个小妈妈,两人感情最深厚。在被家人发现了性向之后,也唯有二姐从没有弃嫌过他,加上二姐夫忠厚宽和,唯二姐马首是瞻,所以二姐家成了苏惊涛与家庭的唯一牵连。
这个初三,苏惊涛从二姐家出来,天已经挺晚了。
这些年过年,年纪大的,比较传统的人躲在家里亲人聚在一起看电视,吃吃喝喝,年青的,比较时尚的人在酒巴、夜总会里过年,这个时间,大街上挺冷清的,不知哪里有鞭炮声响成一片。
N城从今天开始解禁了,憋了几年的人们拼命地放鞭炮,从早到晚,几乎不停歇。
苏惊涛沿着鼓楼向山西路方向走,这个方向与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南辕北辙的,但他今晚只是不想回家。
谁说只有女人与小资才可以伤春怀秋,偶尔也让我们的苏警官在寒冷的冬夜伤感一下吧。
苏惊涛边走边想,假如今晚我能碰到那个别扭小孩儿,就证明我们真的有缘,那我就再冲上去,不达目的绝不收兵。
一路走过去,许多店关了门,门上贴着告示,要过了初八才营业。原本热闹的湖南路在节日的夜晚显出一派宁静,风卷着枯叶在地上翻滚着,扑蔌蔌地向前。走到湖南路广场时,广场的大钟正好敲响十二点。
苏惊涛呼出一口气,自嘲地笑笑,原来还是无缘啊。
折回头沿着街的另一边往回走。突然闻到一阵暖烘烘甜丝丝的味道。
原来还有一家门面很小的糕点店还开着门,橱窗里陈列着刚刚做好的蛋糕,色彩明丽,让人垂涎。
苏惊涛不禁驻足弯下腰来细看。
过年买个蛋糕回家是N城人这几年的新时尚,可是自己平时也不爱吃甜,爱吃的人又不在,买回去干什么?白摆着放坏了。
苏惊涛直起腰,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听得一声“哎哟”,好象是踩着人了。
苏惊涛一句对不起说了一半,就乐了。
他在心里说,谢天谢地,谢谢观音菩萨,谢谢耶稣基督。
16
洛亦轲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他穿了件新的带帽蓝色羽绒服,靛蓝的牛仔裤,头发剪短了些,露出冻得红红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