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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的爱与哀愁(7)

苏惊涛心中,三分委屈三分痛,三分苦涩三分凉,原本乱成一锅粥,被洛亦轲的这一分沉默熬煮得慢慢沸腾起来。

他闭上眼,把那一股热浪压下去,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常态。

“好吧,走了。”走到门口,忍不住回过头来,“有事要帮忙的话,打我电话。”

洛亦轲关上门,顺着门板慢慢地坐下来,抱成一团,膝上的伤好象有了生命,活活的痛直逼上来。

那时刚才他滑倒时在地板上磕的。

刚才母亲来了。

母亲说:“当初你到电视台应聘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搬出来?把工作辞了吧,你应该继续读下去。”

亦轲说:“不,我不会再让你主宰我的生活。”

母亲的面容有些扭曲,“你要为妈妈争一口气,你不能浪费你的天份。”

亦轲颓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么一个贯穿了他二十年生命的主题上。他疲倦地说:“天份?有时我真的宁可自己是个白痴。”

母亲说,为什么这么说,亦轲,如果是这样,妈妈还有什么希望?你是妈妈所有的唯一的希望啊。

听过无数次无数次的话,从小到大,一天一天,每时每刻。亦轲只觉得窒息般地累,定定地看着母亲。

“妈妈,请不要拿我的人生当做你婚姻失败的补偿。”

母亲也不说话,只低头细抚着围巾上的流苏。

细密的绵长的流苏,在指缝问蔌蔌地抖着。

突然地,母亲反手一个耳光抽过来。

亦轲脚上穿着硬底的拖鞋,踉跄之间,他滑倒了,膝盖重重地撞向地板。

母亲摔门而去,只余绝然的背影。

亦轲蜷缩在地板上,这不算什么,这不是第一次。如同小时候许多许多次一样。每当他贪玩忘记写作业时,他逃了课外的补习班时,他考试没有拿到满分时。

曾经的自己,也是一个淘得让人恨得牙跟痒痒的小孩,那时候多大?五六岁吧。

那个人,一定想不到自己也曾有过那么生气勃勃的样子吧。只是太久太久了,久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后来那个被称做小皮猴的洛亦轲变成了一个沉默的读书机器。

从那天开始的吧。

12

十五年前,是末秋的天气吧。

那一天,母亲带着决绝的表情,说着与今天相差无几的话。

你是妈妈唯一的所有的希望,但是你太让妈妈失望了。失去了希望,那么这条命不要也罢。

那一天,小小的亦轲,蜷缩在窗下,从窗帘的缝隙中看见邻居七手八脚地把血泊中的妈妈抬起来,嚷嚷着快送医院。

之后,一切平静下来,只余一室的冷清。浓浓的血腥气,酽酽的,在越来越浓重的黑暗中仿佛有生命般在房间里弥漫。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小小的孩子,甚至没有穿鞋子,也没有吃晚饭。他藏在窗帘的后面,缩成小小的一团,被母亲特殊的惩罚吓破了胆。

整整一晚。

他童稚的词汇无法描述那一晚的心境。

第二天,好心的邻居找到他,把他带到医院去看妈妈,他反来覆去地只会说一句,妈妈,我一定好好学习啦,我一定好好学习啦。

那以后,亦轲真的收拾起了淘气,开始着了魔似地读书。

他原本就五岁上学,之后,六岁跳级上三年级,八岁上六年级,九岁上初中,十一岁初中毕业,十四岁便考上了大学。

他停不下来,如同穿上了魔鞋的小女孩。

只是,当年的亦轲并不知道,那句孩童的承诺,在今后的岁月中,会如同沉重的枷锁,拖着他往更深的黑暗里坠落。

也许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小的箱子,用来收藏伤痛,潮湿的气息,斑驳的痕迹。

那个人呢?亦轲想,他有没有这样的一个箱子?可是,他有那么温暖的眼神。

他说,叫声哥就帮你,他说,我叫你轲轲吧,他说配把钥匙给我吧。还有那在黑暗中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的怜惜与疼爱。

总是用调侃的语气说话,总是大大咧咧地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却温暖得让自己无法控制地靠过去。

今后,他再也不会来了吧,即便工作中碰到了,也不相干了吧?

亦轲开始轻声地唱起来,就象那晚一样。

一首英文的儿歌。

很小的时候母亲教的。

Row row row your boat,

Gently down the stream.

Marily marily marily marily,

Life is but a dream.

生活不过是一场梦,而我的是一场噩梦。

我知道当我留给你钥匙,自己走掉的时候是多么地无情,多么地冷酷,多么地令自己讨厌。

但是苏惊涛,你何苦陷入我的噩梦中?

就让我烂在里面吧。

一个人!

13

这个周末,苏惊涛难得休息一天。一觉睡到十二点,睡得头晕眼花,整个人要发霉似的。

慢慢地穿衣起来,慢慢地晃到楼下的菜市场。整整吃了一个星期的外卖,同事们都说他浑身盒饭的味道。

难得的冬日暖阳,明晃晃地照得他睁不开眼睛,走到背阳处时,还是有冷嗖嗖风扑到面上。苏惊涛吸吸鼻子,这么阵冷阵热的,倒真象自己此时的心情。

看到有新鲜的生菜,水灵灵的,青翠可爱,不禁买了一斤,还有冻豆腐和排骨。不知不觉地,买的都是别人的所爱。

不远处有农民在卖自制的腌菜,N城的人冬天最爱用腌菜炖排骨汤,绝对的家常,饭店里吃不到的,本来想做个某个人吃的。

那个别扭的小孩的面容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乌眉亮眼,山水般分明,仿佛伸手可掬,却又转瞬即逝。

苏惊涛晃晃脑袋,算了,不想了,至少,今天不想。

前面是一个卖牛肉的柜台,一位中年的女士正在买牛肉。她把拎包还有两包菜放在柜台上,正付钱的当口,一个瘦小的男子,猛地冲过来,拎起包撒腿就跑,周围的人被这突来的状况惊得叫起来。

苏惊涛叭地扔下手中的菜,闪电般地追了上去。

苏警官这两天心情正郁闷哪,这小贼岂不是撞到枪口上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拎包的贼就被苏惊涛揪着脖领儿掀翻在地,夺过包,苏惊涛又扭着他的胳膊把他拎起来。

“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周围的人叫来了市场管理员,众人一齐把贼押到派出所去了。

这时,那位中年女士也赶了来,把苏惊涛扔下的菜递到他手里,一个劲儿地道谢。

苏惊涛一时怔住了,盯着女士看了半天。

“杨老师?”

杨时雨是苏惊涛初中时的语文老师。

那时的苏惊涛聪明却叛逆,为许多老师所不喜。却只有杨老师觉得他心性纯良,虽有些淘气,但算得上是个可造之材,特别是他怜俐的口才,灵活的反映。一次还力排众议,让他担任校庆的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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