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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之瞳(5)

清秀的面容,并不特别,那一双眼睛却生得实在好。

是现在东方人中都很少见的单眼皮清水眼,极薄的眼皮,微微有些吊起的眼角。

垂下时是重重的帘幕,剪开却碧清莹润,水波荡漾。

那天,当他抬起眼望向自己的时候,刹那间,这双眼便印在了周释怀的眼中脑中心中。

安墨瞳不问也不说话,用那一双清透的美目盯着周释怀。

周释怀在心里无声地笑。

好,好,墨瞳,好。

半晌,他说,“安墨瞳,你的学费是有着落了,那么关于你的生活,你可有什么打算吗?据我所知,你的母亲从你高中起就不曾管过你。”

墨瞳笑笑说,“这个不劳周先生费心了,只要有学费,其他的,我已经成年,我可以打工养活自己。我的生活水准不高,可以说很低。”

周释怀忽然笑了,“你倒底是个孩子。”

墨瞳微微眯起眼看向他。

周释怀继续笑着说,“我不要你写什么放弃的文件,因为不需要。法律固然是严肃的,但,也并不是没有空子可钻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随时有办法让那一笔款项作废。”

墨瞳感到有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滑。

“你倒底要干什么?”

“我不是要干什么,我是要——你!”

7

墨瞳闭上眼轻笑.

“哦?我真是何德何能,让周先生如此赏识?”

周释怀也笑,“那是我的事。”

“那答不答应,也是我的事,”

“是,”周释怀说,“是你的事。可是,你会答应的,你是个聪明孩子。”

墨瞳说,现在聪明的孩子要去上课了,周先生少陪。

转身走到门边。

突然,身后的男人叹息般地说:

“墨瞳墨瞳,真是人如其名。”

一愣神的功夫,那个男人走近前来,高大的身形有着极大的压迫感。他把一张名片放进墨瞳的口袋,“想通了,到这个地址找我。”

墨瞳走出了周氏公司。

初秋的午后,还是有很好的阳光,碎金似的洒在人的脸上身上。

墨瞳只觉得彻骨的冷。

他听见自己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当那个男人笃定地说,“我要你”时,他只觉得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却并不明白,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的脸上写着轻贱的字样吗?他下意识地用手摸摸脸。

他知道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他随时可以找一个空子,断掉他的学费,断掉他的希望。

曾经,他为了这个愿望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

他出卖了自己。

他从不去想是否值得。

不想,不愿想,也,不敢想。

他以为他终于逃出来了。

然而,并不。

绕来绕去,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绝望而无助的起点。

他茫茫然地走进校园,恍恍惚惚地上完了课,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是从未有过的。

口袋里的那张名片灼灼地烫着他的胸口,像是一个奴隶的烙印。

走出教学楼,却见母亲从楼旁的冬青树间闪身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母亲低头走在前面,她今天把浓密厚重的头发全放了下来,蓬勃地披在肩上。

墨瞳一路跟着她,走到校园僻静无人处。

已经开始落叶了,地上有许多银杏的叶子,象一颗颗委地的破碎的心。

母亲停下来,垂着头,头发纷披下来,挡住了半个脸。

她低声说,“瞳瞳,你,你能不能帮帮妈妈?”

“什么?”

墨瞳的脑子一时僵住了。

“瞳瞳,母亲吸吸鼻子,“这次,妈妈只有靠你了,只能靠你了。你……你有没有办法弄到钱?”

墨瞳伸手拈下一片粘在肩上的叶子,在手指间捻动,手指轻轻地抖着。

这两年,他跟着周广福,母亲隐约是知道一些的,周广福死后他去参加遗嘱宣布会,母亲也多少知道一些,但她不清楚墨瞳倒底得了多少,更不清楚墨瞳倒底遭受了多少,也许她是不想去问。

“出了什么事吗?你……要多少钱?”

“我……欠了点儿赌债,大概三万多块。”

“三万?”墨瞳喃喃地念着这个数字,突然笑出了声。

“原本只借了一万五的,可是高利贷,滚到后来……”

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个男人要?

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低语,母亲说:

“我跟他……我们掰了。瞳瞳,只有你能帮妈了。”

墨瞳不吱声。

看见墨瞳的沈默,母亲突然暴发了,“难道你要看着妈被他们弄死?”母亲撩开披散在面上的头发,颧骨上有大片青紫,右眼也肿了。

“他们说三天以后再不还钱,就真的弄死我。妈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跟儿子开这个口。”

墨瞳盯着地面,许久才抬起头来看看妈妈。

这个美丽的女人,如今面目浮肿。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目子呢?从一个男人身边飘荡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可曾有人有几分真心对她?她还有多少美丽可以吸引首男人让她短暂地依附?

墨瞳说,给我点儿时间。

一丝失望从母亲脸上飞掠而过,虽然快,还是被墨瞳捕捉住了。

“我不会不管你的。给我点儿时间吧。”

8

墨瞳走进校园里。

这所大学有着很好的绿色植被,尤其是这条林荫大道最为美丽。两边高大茂密的梧桐树的树枝几乎在空中交汇,形成一道华丽的绿色拱廊。

当年的墨瞳,在拿到这所大学建筑系的录取通知书后曾在这道拱廊下来来回回走了一个下午。

这道拱廊仿佛是一个信道,一头通向他向往已久的生活,一头却连着他深陷其中十八年的潦倒而灰败的日子,他是进还是退呢?

母亲是不可能提供他学费的,那是她早已说定的。

墨瞳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打工,乘着暑期拼命打工,梦想着可以存够那笔钱,徒劳地进行着蝼蚁撼树般的努力。

他找了三份工,早上送牛奶,下午去帮人家看店,晚上则去一家餐馆洗盘子,一直忙到十一点多才能回寄住的人家。有时太晚了,他请老板允许他住在店堂后的小屋里,老板想着可以让他顺便看店,也就答应了。

他太累了,才会在第二天下午骑车赶到小书店时,糊里胡涂地骑了反道,碰上了周广福刚刚停在路边的车子,蹭掉了上面的一小块漆。

司机下车气势汹汹地揪住他的衣领,指给他看那一小块油漆驳落处,要他负责赔。

墨瞳头上的汗珠流下来,有一滴亮晶晶地挂在眉毛上,抖着声音问要赔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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