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边城(出书版)(12)
桑卓急道:“你还不快拿出来?”
那军医拿出一粒丹药,正欲交给桑卓,却被左听尘半途截获。“你是无论如何不做懦夫,这药自然是不能吃的,是吧?”
这一刻,桑卓终于明白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桑卓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藏在锦被下的那只手懊恼得直捶床。
左听尘把药丸随手一扔,桑卓的双眼就追随着那药丸去了。眼看它在空中慢吞吞划了一道弧线,然后掉落在地上,接着又弹跳起来,再落下,再跳起来……终于式微,往床边滚落。
停下来,停下来!桑卓用上全身力气死死盯住那药丸,恨不得从眼里射出钉子来,将它钉在地上。老天保佑,那小东西在将入未入床底之前,堪堪停下。桑卓这一口憋着的气终于长长的吐了出来,悄悄擦了把汗,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总保持一颗平常心,关键时刻才能如此镇定。
因为他太专心关注那药丸了,所以没注意左听尘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回过神来,只听左听尘问:“王子不能吃药,有没有别的办法?”
“若王子能忍耐几天,这些红疹自己就能消下去了。”
桑卓抖声道:“忍耐几天?”
“少则半月,多就不知道了。”
桑卓在心里呻吟了一声。
左听尘道:“多谢大夫,我送你出去。”随着军医一同出了帐篷。
这时帐中空无一人,桑卓叹着气,眼睛却不自觉地往地上瞟:那颗药丸就滚落得很是地方,就在桑卓触手可及之处。静静地停着,似乎散发着无限诱惑。
——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比钝刀子割肉还难受!
——师兄就算回来,也不会留意到地上的一粒药丸。
想到这里,他连忙拾起药丸,往嘴里一扔。
“师弟,你……”时间分毫不差,左听尘正好走进帐来,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桑卓的脸一僵——被抓了个正着,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没法狡辩。别别扭扭地道:“好吧,我实话实说,那药太苦了,我不想喝……不许笑!”
左听尘敛颜正色:“我没有笑。”
桑卓道:“你嘴里没笑,心里也在笑。”
左听尘叹道:“你既然这样要面子,喝苦药和丢面子比,你选哪一个?”
桑卓又惊又怒:“你要说出去?”
“我没打算说,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桑卓有点委屈,小猫一般可怜巴巴的看着左听尘:“那药很苦。”
左听尘安抚地摸摸他的头:“良药苦口,我也希望你早日下地,不要终日躺在床上,像个病猫一样。”
桑卓怒道:“别摸我头,我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你才是病猫!不就是一碗汤药么?拿来我喝!”
等到一碗热腾腾的汤药端上来,桑卓又打了退堂鼓。“一定要喝?”
左听尘道:“英雄好汉连死都不怕,还怕吃药?”
桑卓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端起药碗啜了一口,皱成苦瓜的脸慢慢舒缓起来:“咦?这药也不是很苦,苦里面还有点甜。”
左听尘宠溺地一笑:“知道你怕苦,我特地叫人在里面多加了蜂蜜。蜂蜜爱沉,你越喝到底下越甜。”
桑卓一口口喝着,低声道:“嗯,很甜。”
不光甜在嘴里,心里面,更甜。
第五章
在桑卓养伤的这段时间,左听尘日夜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但正是这种关怀,让桑卓开始害怕起来。
与左听尘多相处一天,对他的敌意和憎恨就会减去几分,更可怕的是,桑卓发现自己正不知不觉被左听尘牵着鼻子走。
说也奇怪,左听尘这人半点武功也不会,脸上总是温温和和,从没见过他发怒。可是每当两人意见相左,无论桑卓大吼大叫也好,拍桌子也好,最后事情总是会按照左听尘的意愿发展,从没一次例外。
以前在气势上就输了一截,如今更是被人攻城掠地,这可怎么得了?
桑卓下定决心,一定要扳回一城。
于是这一天,加了蜜糖的药汁端过来,桑卓却不肯喝。
“怎么,难道今天的蜜糖放少了,药太苦?”左听尘自己尝了一口,“还好啊。”
桑卓扬起下巴:“没胃口。”
左听尘有些好笑:“这又不是吃饭,有胃口要喝,没胃口也要喝。”但是心里已经明白,桑卓老实太久,要找点麻烦了。
对桑卓,威逼是没有用的,利诱比较快些。“今天太阳很好,等你喝完药,我带你出去散散步。”
“当真?”桑卓眼前一亮,他是真的憋坏了。转念一想,不行,这样岂不又要如了左听尘的愿?也该让他知道,他不是永远都能占上风的。“算了,我今天不舒服,不去也罢。”
看来小王子是下决心耍赖到底了,左听尘道:“你乖乖喝了这碗药,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一言为定?”
“绝不食言。”
桑卓眉开眼笑,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叫进来一名军士:“去厨房拿一罐盐来。”
那军士直挠头:“殿下要盐做什么?”
“让你去就快去!”
那军士看向左听尘。左听尘倒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军士取了盐放在桌上,退下去了。
桑卓得意地看向左听尘:“答应我的事你若做不到,就把这罐盐吃下去。”
左听尘此时有些明白了,不禁哑然:“师弟,我所说的『食言』是指不遵守诺言,失信于你,不是去吃盐。”
闹了个笑话,桑卓脸上一红,嘟囔道:“你们南朝的话真是奇怪,盐能吃,说出的话哪能吃?真是一点儿也不合情理。”
左听尘忍住笑:“是是,师弟说得是。”
桑卓自觉失了面子,端起药碗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这才长吐一口气,道:“现在我喝了药,答应我的事你可要做到。”
“师弟请说。”
桑卓往后一靠,懒洋洋舒展了身子,道:“我在帐篷里憋闷了,你唱个歌儿给我听啊。”
左听尘一怔:“唱歌儿?”
看到左听尘为难的模样,桑卓暗自得意,他还记得小时候与左听尘同榻而眠,他央求左听尘唱歌,后者从来都不理不睬。“我们塞北无论男女都会唱歌,你这般多才多艺,唱歌儿肯定是难不倒你的。”
左听尘叹了口气:“唱歌我实在不拿手,不过我带来一张古琴,弹奏一曲给你听,如何?”
桑卓摇头:“你们那什么高山流水啊,我实在听不明白,我就要听你唱歌。你百般推托,是不是想食……反悔啊?”
左听尘无奈,只得命人去取自己的古琴:“我唱一首古曲给你听,好不好?”
“好啊。”桑卓心想,你如此不情愿,想必歌唱得不好听,不妨多找几个人来,让你在人前失了面子,以后见了我也要矮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