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边城(出书版)(11)
左听尘接着道:“那时候我终于有些着急了,你还那么小,万一有个不测……”
桑卓哼了一声:“你怕不好跟我师父交代嘛。”
左听尘也不否认:“最初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是当我赶到山上,看到你被雨水淋得全身湿透,你却只顾得兴奋地对我说;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的心就好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他接着道:“你还记得我问你,为何不找个地方躲雨,你是怎么说的?”
桑卓别过头:“那么久的事,谁会记得。”
左听尘道:“可是我记得很清楚,直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你跟我说,你怕千年人参趁你躲雨的时候跑掉,就没有药能救我了。”
桑卓闷闷地道:“我还说过那样的傻话么?真是蠢极!”尤其越长大,越想起当日情形,愤怒之余,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从那时开始,我就决定今后要好好待你,可是谁知第二天师叔出了关,怒气冲冲将你带走,一刻也不肯多留。”
左听尘把红绳重新挂在桑卓颈间,将那块石头藏进衣领中,再将衣领整理好。
一整串动作轻柔而细致,那双白晰修长的手灵活而忙碌,桑卓像是被什么魔咒捉住了一样,眼睛追随着那双手,无法移开。
没有一丝言语,空气中蔓延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整理完毕,左听尘柔声道:“那晚我见你躺在雨水里,仿佛十二年前的情景再现,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待你。虽然晚了十二年,你还受了伤,可我真的很庆幸上天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眼睛能传情,想必说的就是左听尘的这双眼睛了。幽深得如一潭春水,水面却荡满了柔波。似乎多看一会儿,就会一脚陷进这柔波里,再也拔不出来。
桑卓连忙别过头,心虽然已经动摇了,嘴里兀自不肯服输,哑着声音道:“你若真想对我好,就趁早把我放了,咱们战场上见真章!”
“你现在行动不便,等你的腿好了,我一定放你走。”
桑卓楞了一下,没想到他如此爽快。这人说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自己却早已被他搅得心乱如麻。“你……你先出去,我要睡了。”
“也好,你现在身体虚弱,又说了这么多话,是应该休息了。”左听尘说着,将枕头放平,扶着桑卓躺好。
桑卓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左听尘道:“你睡吧,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再走。”
桑卓不知这人在想什么:心想你赖着不走也没用,我装睡不理你,看你几时走。
他的身体委实虚弱,闭目假寐一会儿,居然真的睡着了。
青菜,青菜,还是青菜。左一盘右一盘,看得桑卓的脸也绿成了青菜。
“我说过了,我不吃青菜,我要喝酒吃肉!”
伺候他的军士硬着头皮道:“可是大夫说,王子病体初愈,饮食要清淡。”
桑卓道:“这是哪个庸医说的?我们塞北的英雄,喝酒吃肉,伤口才能好得快。”
“这是我说的。”左听尘说着,走进帐篷。
一见是他,桑卓立刻怒火中烧:“你存心拿这些东西恶心我,是不是?”
“好好好,莫生气。”左听尘示意那军士离开,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来,“你不肯吃青菜,尝尝这个如何?”
打开食盒,里面整齐地放了几个小点心。点心本不稀奇,稀奇在这点心居然是绿色的,一个个翠色欲滴,玲珑可爱。
桑卓身在番地,虽然归为王子,也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饮食,瞪大一双猫儿眼,道:“这是什么?”
左听尘笑道:“你尝尝看。”
桑卓将信将疑地拿起一个放进嘴里,眼睛陡然一亮。
“好吃么?”
“马马虎虎了。”话虽这样说,桑卓却拣了好几个扔进嘴里。
吃得差不多了,桑卓才道:“这东西怎么做的?等回去也让我的厨子做些出来。”
“其实也不难,无非是糖、油、面粉三样,比较花工夫的就是要将青菜捣成汁,揉进面里,颜色才能如此鲜丽。”
说到“青菜”二字的时候,他悄悄将头侧过一边,果然下一刻就有一只碗飞了过去。
桑卓怒极:“你又诈我!”
想找点有杀伤力的东西扔过去,不料一动却牵动了伤腿,疼得他冷汗直冒。平常心,平常心你在哪里?
左听尘连忙坐到他跟前:“跟你说过不要乱动,骨头错了位,又要重新正过。”
桑卓哼哼两声:“不用你管。”
左听尘温声道:“你现在受了伤,要想快些好,就要饮食清淡。酒肉都是发物,对你的伤不利。你也不希望一直躺在床上,是不是?”
见桑卓沉默下来,左听尘又道:“你不喜欢青菜,其实只是菜叶的形状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而不是讨厌青菜的味道,适才那青菜团子你也说好吃了?”
桑卓嘴硬道:“谁说好吃了?只是不难吃。”
“是,是,不难吃。”左听尘笑道,“在你伤好之前,我一直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桑卓一怔:“你亲手做的?”
见左听尘点头,连忙别过头去,不让眼里那丝感动被他发现。嘴里别扭地挑着刺:“总吃一样,腻也腻死了。”
左听尘笑道:“我向你保证,天天有花样,绝对吃不腻。”
谁也料想不到,腿断了也不吭一声的桑卓王子,居然最怕吃药。
见左听尘直摇头,桑卓瞪眼道:“你不要以为我不肯吃药,是像小孩子一样怕苦。”
“那又是为何?”
“我们草原上的男儿生病也好,受伤也好,只要有酒有肉,百病全消!至于吃药这种事,是女人和孩子才做的,是懦夫的行为。”
左听尘想了想:“原来如此,不过你现在腿断了,倘若不吃这药,要三个月才能下地,吃了这药,只消半个月就好。你不想做懦夫,就要多两个半月躺在床上了。”
桑卓听了,怦然心动。然而一瞧那碗黑乎乎、冒着剌鼻味道的汤药,立刻又皱紧了眉头。大义凛然、掷地有声地道:“我是无论如何不做懦夫的!”
左听尘倒也干脆:“既然乌兰国风俗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等到左听尘出了帐子,桑卓才算松了口气,暗赞自己:桑卓啊,你真是太聪明了,既骗倒了师兄,又保住了自己英明神武的名声。
——不知从何时开始,连他都没有发现,他在心里已经称左听尘为“师兄”了,一如两人最开始相遇时。
又过了两天,桑卓身上开始长出一片片的红斑,让他搔痒难耐。最可恨的是,这些红斑越挠越痒,面积还在逐渐扩大。
左听尘叫来军医,那医生看了看,道:“王子整日躺在帐篷里,恐怕是得了湿疹。”
桑卓道:“那可怎么办?”他不怕疼,可这搔痒实在让人难以忍耐。
“王子勿虑,我有家传灵丹,只需吃上一粒就可止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