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边城(出书版)(10)
他一个人坐在山上,等啊等,等了多长时间?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又渴又饿。到了夜里,也如今晚一般下起雨来,可他还是痴痴地等,不肯离开。
后来,他等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雨声好像嘈杂了许多,他不能确定。因为耳朵好像堵进了棉花,听什么都隔得好远。
有什么东西在挪动他的身体,很疼,他“啊”的叫了一声。
这段疼痛又为他带回了些许神智,他迷迷糊糊的张开眼,在火光和重重人影中,看到一张关切的脸。
“我总算找到你了!”那人如是说。
他一笑,十二年前的雨夜和今晚忽然重叠起来。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十二年前答复的话,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桑卓王子逃亡失败,让南军将士们松了一口气。更让他们松一口气的是,王子的腿断了,很长时间不用为王子的第二次逃亡提心吊胆。
桑卓被救上来已经发了高烧,这烧三天三夜才退。第四天清晨,他终于又睁开了眼。只睁了一下,看清眼前的人,又飞快地闭上了。
左听尘被他这个孩子气的举动逗得一笑:“起来吧,你有好几天没进食,肚子难道不饿么?”
他不说没注意,果然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好香!寻着香气望去,案头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粥。
左听尘道:“我喂你喝。”
“我自己来。”桑卓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左听尘一笑:“还是我来吧。”
扶起桑卓,让他靠在床头。怕他靠得不舒服,又拿了只枕头垫在他背后。
桑卓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面对的是左听尘,“谢谢”二字说什么也出不了口,反倒憋得自己脸颊通红。
左听尘舀了一匙粥,细心地吹了吹,这才递到桑卓嘴边。
桑卓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张口。
左听尘道:“张嘴,啊——”
桑卓怒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赌气地把粥吞了下去,因为吞得太急,一时呛住了,大声咳嗽起来。哎,平常心,怎么一看这人就又忘了?大病初愈,这一顿咳嗽真是要了老命,桑卓心里懊恼极了。好不容易咳停了,又见左听尘给他捶背顺气,道:“我不要你来卖好,先前服侍我的人呢?让他们来就好。”
他咳得满脸通红,眼睛也湿润了,泪汪汪的瞪着左听尘,这话不像是赌气,倒像是撒娇了。看得左听尘都忍不住想要在他苹果般红润的脸上捏一把,可这样一来,他恐怕更要气得仰过去了吧?于是摇摇头,把这念头抛之脑后,道:“那些军士粗心大意,我怕他们伺候不好。”
桑卓哼了一声:“你就好了么?你又没伺候过人。”
左听尘悠悠地道:“关心所至,就能做好。”
他说这话时,幽黑的眼眸看向桑卓。看得桑卓心里一跳,慌忙闭了开去。
此后两人都没有说话,桑卓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一口一口地把粥吃个精光。
“我还要。”桑卓道。虽然有点丢人。
左听尘笑道:“看你胃口这么好,我也放心了。不过你大病初愈,不能吃太多东西。”
桑卓道:“为什么不能吃?我现在饿死了,一头牛都吞得下!”
“乖。”左听尘在桑卓脑门上一拍,“听话。”
“不要把我当小孩!”桑卓哇哇大叫,面对这个人,保持平常心还真不容易。
“是,是!”左听尘笑应,口气一听就是在敷衍。
桑卓气哼哼地:“等我有了力气……咦?”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惊叫起来:“谁给我换的衣服?”
“是我。”
桑卓的脸瞬间又胀得通红:“谁、谁准你换的?”他显然很紧张,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左听尘笑道:“你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家看么?”
桑卓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我的衣服你凭什么给我换掉?”
左听尘越发好笑:“你的衣服?你几时投诚到我南军营下了?”
桑卓这才想起,那晚为了方便出逃,跟陆敢当换了衣裳。他一时无话可说,便开始耍赖:“总之,就是不行!”
左听尘叹了口气,坐到他跟前,柔声道:“你不让我换衣服,是怕我看到这个吧?”他手上拿着一根红绳,红绳下面坠着一物,望之晶莹如美玉,然而仔细一瞧,不过是块石头罢了。
“给我!”桑卓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伸出手去抢,怎奈动作迟缓,早被左听尘让开了。
左听尘神色越发温柔:“那天我说起这块石头,你说扔了,我还惆怅了好一阵子。想不到你一直戴在胸前,连外出打仗也不离身。”
桑卓脸上火辣辣的,只恨不能找个地缝躲起来。兀自嘴硬:“谁说是你那块?这是我后来自己捡的!”
左听尘也不揭穿他,淡淡一笑:“师弟,你可知道,为何那时我明明讨厌你,还要送东西给你?”
“我怎知道!”桑卓想了想,忽然惊道,“难道这块石头是什么诅咒的邪石?你想用它偷偷置我于死地?怪不得我这么倒霉,你太歹毒了!”
看不出桑卓的想象力还挺丰富,左听尘啼笑皆非:“你才说这不是我给你的那一块。”
桑卓大叫:“原来你套我的话!呼,阴险,呼,歹毒!”大眼瞪得浑圆,两腮胀得鼓鼓的,不住地呼气,看来气恼至极。
凭良心说,左听尘本来真没这个打算,奈何桑卓自己硬往套子里钻,实在是……左听尘只得摇头:“我可以对天发誓,当初送你这块石头,绝无一丝一毫歹心。”
他的神情至诚无比,桑卓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嚅着道:“没有就没有,发誓赌咒什么的太女人气了。”
左听尘一笑:“这块石头虽然不是名贵的东西,当时却是我的心头宝。我把它送给你,是因为我要送给我最珍惜的师弟、朋友。”
桑卓一时没反应过来,楞楞地道:“你说是我?”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骗你说我得了不治之症,要千年人参才治得好。”
我自然记得,桑卓闷闷地想。
犹记那时,自己急得都哭了,还吵着要左听尘带自己一起去寻千年人参。那一天也不知走了多少山路,终于左听尘指着一棵草对自己说:“那就是千年人参了,不过这东西成长千年有了灵性,会走会跑。我要回去拿个网子罩住它,就跑不了了。你留在这里等我,记住一定要盯紧它,不要让它跑了。”
那时什么也不懂,信以为真,就乖乖地守在一旁,站累了就蹲着,蹲累了就坐了,一直等到晚上也不见左听尘回来。夜晚的猛兽好多啊,那叫声让他毛骨悚然,可他还是傻傻地等着……
“我本来以为,你不见我回去,一定会哭着回来。可足直到后半夜,外面下起了雨,你还是没回来。”
桑卓想起当时的凄苦,神色忿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