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松枝(20)
狐了了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傻到让小乌鸦变成人,让他和那姓骆的双宿双栖吧?”
狐药郎莞尔一笑:“那的确不是你会做的事。其实跟你说了也不打紧,西昆山有一位灵泉圣母,她有一眼许愿泉,据说能实现各种各样的愿望。不过她有个规矩,想实现愿望,就要拿最宝贵的东西去换。”
“最宝贵的东西?”狐了了默默念着,情不自禁看向自己的尾巴。
狐药郎道:“没错,就是这条漂亮的尾巴,你舍得吗?”
狐了了缓缓摇头。
第26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乌三郎的伤势也在恢复之中,可他对狐了了的态度始终没有变。
这一天,狐了了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走进来,乌三郎见状别过了头。
狐了了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不过狐药郎也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整天照顾你,你总是要吃药的。”
“我自己吃。”乌三郎挣扎着起身,一只手支在床沿,另一只手去接药碗。他有些赌气,有些逞强,却低估了自己的伤势,才端过药碗,肩膀就一阵剧痛。
“小心!”狐了了抢上去扶助他摇摇欲倒的身子,空闲的那只手则以最快的速度抢过药碗。
少半的药汁泼溅出来,尽数洒在狐了了的手上,染黑了他雪白的衣袖,兀自冒着白烟。
狐了了手一颤,脸上掠过一丝痛楚,依旧把那碗端得稳稳的。
乌三郎终於露出一些不忍之色,低声道:“你的手没事吧?”
他还是关心我的!狐了了大喜之下,完全忘记了烫得发红的手,抖声道:“我没事。还是让我喂你吃药吧。”
乌三郎默然不语。
不说话到底是应还是不应?狐了了这一辈子从来没这般没自信过。他有些诚惶诚恐地把药递到乌三郎嘴边,乌三郎就着他的手浅浅呷了一口。
他肯喝我喂的药了!狐了了兴奋得手都有些颤抖。
他屏住呼吸,看着乌三郎一口一口喝下药汁,不时劝道:“喝慢一点,这药有点烫。”
一会儿又问:“这药苦不苦?”
见乌三郎摇摇头,顿时高兴起来:“你就知道你怕苦,特意加了些蜂蜜进去。还记得吗,上一次你感染风寒,我喂你吃药的时候你就一个劲儿喊苦,後来我也是加了一点蜂蜜,你才……”
乌三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以前的事我不想听。”
笑容就在狐了了的脸上僵住,讪讪地道:“好,你慢慢喝,我不说话了。”
等乌三郎吃过了药,狐了了收拾药碗离开。才走到门口,顿了顿,终於又转了回来。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气我骗你吃了药,让你忘记那姓骆的。”
乌三郎掀起被子蒙住了脸。
“我知道你不想听,你不听我也要说。”这些日子狐了了实在是憋屈够了。从小到大,他是父母的心肝宝贝,是姥姥最疼爱的外孙,有着兄弟中最华美的皮毛,是这山上的小霸王。过去的百多年里,他都意气风发,想说什麽就说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只有在这小乌鸦面前,赔尽了委屈,费尽了心思,结果却只换来了他的厌恶憎恨,不甘心啊!
狐了了忍了好久的脾气终於爆发出来,什麽也不顾了,只想把话说清楚。“我不知道那个凡人有什麽好!你跟他相处不过短短五天而已,你却几乎为他赔了性命!可你喜欢他到死又有什麽用?他是人,你是妖,就算你能留在他身边,也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已,你最终还是要孤独度日,你娘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你不要再说了!”乌三郎从棉被里探出头来,小脸上已爬满了泪水。
狐了了心中一痛,但还是狠下心肠说了下去:“你对那凡人死心塌地,可他心里有你吗?他马上就要跟别人成亲了!”
“闭嘴!闭嘴!”乌三郎被戳中痛处,激动地大叫起来,一股血气从腹腔喷涌上来,眼前突然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小乌鸦!”狐了了眼看乌三郎喷出一口鲜血,小小的身子慢慢倒下,脑中一片空白。
当啷一声,药碗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我又做错事了!”狐了了痛苦地抱住头。“我不该发脾气的,我明知道他伤还没好,明知道那是他的命门,为什麽还要说那些话?我为什麽不能忍一忍?不就是不理我麽,不就是受些委曲麽,我为什麽就不能忍一忍呢?”
“以你的脾气,能忍到现在我已经很吃惊了。”狐药郎苦笑,“小乌鸦现在的情形其实不糟,至多昏迷两三日,也就醒了。淤血吐出来,他的伤好得更快。”
狐了了摇摇头:“你不明白,他更恨我了。”
狐药郎沈默半晌,道:“人间有一句话,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和小乌鸦有缘无分,你又何必强求。”
狐了了出了一会儿神:“小时候,我娘给我讲,天上有一位月老,掌管着世间的姻缘。有缘分的两人,就被他用一根红线绑起来。那时我常常想,如果哪天他糊涂了,把两根线绑在同一个人身上,该怎麽办?”
苦笑了一下:“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就是那条绑错的线!”
他走过去,坐在床沿,凝视着乌三郎昏迷中苍白的脸。
小乌鸦,我终於下了狠心,把这根绑错的线剪断了。可是没有了我,你依然不会快活,该怎麽办呢?
第27章
狐了了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狐药郎听到消息,愣了半晌,喃喃说了一句:“这回是我错了。”问他为什麽,他却什麽也不说。
但他所谓的“错”,肯定不是在医术上,因为乌三郎的身体正在一天天康复。如他所言,吐出淤血,乌三郎伤好得更快,没过几天,已经能够下地了。
既然病好了,狐药郎就不再留他。临走的那天,乌三郎的目光四下张望,好像在寻找什麽。狐药郎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回到松树林的夜晚,四周显得格外冷清。
乌三郎不想看月亮,因为看到月亮,就会想起那晚的花灯。
然而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松针,不知为什麽,脑海中又闪过那漫天飞舞的蝶一般的枯叶。
他摇摇头,把这些纷乱的景象甩去,摸摸怀中的玉佩,心满意足地沈入了梦乡。
一天,两天,一个人的日子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乌三郎感到自己心中似乎在期待什麽,却又压抑住了不愿再想。
第八天晚上,月色有些朦胧,松林里起了薄薄的雾。
乌三郎心里突然一跳,似乎感到了什麽,回过头:雾里有个人影向他缓缓走来。
越走越近,於是那人的白衣、发髻,甚至五官也渐渐清晰。
狐了了!
一股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乌三郎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是那张面貌,还是那身白衣,可不知为什麽,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小乌鸦,你想变成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