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松枝(19)
“对了,这个给你。小乌鸦就是为了这个才闯进震山大王的地盘吧?”
那是骆善茗的玉佩。狐了了默默接过,见上面已经多了一道裂痕,有血丝渗进去,於是翠绿之中又多了一抹凄艳的红,看来触目惊心。
狐了了捂住心口。真奇怪啊,明明不是在山下,姥姥的咒术也解开了,为何疼得反比上次更厉害了?
狐药郎了然道:“这东西是那个凡人的?”
狐了了沈默了好久,低声道:“是我害了他!我本以为把这个东西扔了,小乌鸦就不会再想那个凡人,就会跟我一起快活地过日子。可是我没想到,他即使什麽都记不得了,那凡人给他的东西,他仍然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他……”
声音有些哽咽,後面的话已然说不下去。
狐药郎走过去,一只手搭在狐了了微微颤抖的肩头。狐了了反握住他的手。“狐药郎,不知为什麽,我的心好疼好疼,疼得都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
狐药郎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个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只知道胡闹欺负人,那个自大爱美又爱炫耀,那个聪明狡猾又有些傻气的天真的狐了了,从这一晚开始,也许就要消失了。
即使曾经无比厌烦过那个狐了了,此刻,狐药郎的心里只觉得惋惜。
成长,要付出代价。成长以後,要付出的也许更多。
第24章
乌三郎足足昏迷了五天,到第六天上才醒过来。狐了了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外面煎药。他的白衣已经成了花衣,素来一尘不沾的脸也被烟熏黑了。他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不顾仪容,不顾身份,做他以前嗤之以鼻的事。
可怕的是,他居然还做得很开心,甚至有些心得出来。
他满脸喜色地推开竹门,叫道:“小乌鸦,你醒了?”
乌三郎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伤口还没好,不能随便起来。”狐了了抢过去扶他,却被他嫌恶地拍开了。
重伤未愈,只是很轻很轻的一掌,却像是拍在狐了了的脸上,心上。
若是七日前的狐了了,也许早就跳起来,大骂小乌鸦不识好歹。而今,他只是讪讪地收了手。
狐药郎在一旁看了不忍,过去将乌三郎扶起。
乌三郎的目光四下游移,双手也急切地在床上摸索。
狐了了咬了咬嘴唇,终於还是掏出那块玉佩来:“你可是要找这个?”
看到玉佩,乌三郎的眼中忽然有了光彩,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扑上去一把抢过玉佩。
狐了了失声道:“小心你的伤口!”
可是已经晚了,乌三郎疼得跌回床上,手里却紧紧握住玉佩不撒手。
狐了了抢上去扶他,却再一次被他拍开手。他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藏在棉被里,护住了玉佩,抬头看狐了了时,眼中满是戒备和恨意。
被他看的心中一疼,狐了了强笑道:“我只是想扶你起来,没别的意思。”
见乌三郎只是愤恨地盯着自己,狐了了试探地迈上一步,讨好地道:“我不会再抢你的宝贝,那东西摔坏了,我帮你修好它,好不好?”
乌三郎反把身子又缩了缩:“骗子,坏蛋!”
狐了了身形一顿,如遭雷噬。他怎麽也想不到,那个纯真善良的小乌鸦,也会有如此忿恨的眼神;那张总是傻乎乎笑着的小嘴,也能用如此怨毒的口气说话。
狐药郎低声道:“他什麽都想起来了。”
於是最後一点的希望,也如枝头飘零的落叶,最後归於尘土。
曾经,狐了了以为,自己不会後悔。
帮乌三郎忘记不愉快的事,让他重新找到生命中的快乐,这是一件多麽好的事。
可他却没想到,乌三郎根本不想忘记。
他错了,错得厉害!
小乌鸦,那个凡人到底有什麽好,让你对他念念不忘?我们也曾经有快乐的日子,难道你都忘记了麽?
坐在静寂的山洞里,往日那些欢笑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
你也曾经夸赞我长得好看、本事大,你忘了麽?
你也曾经冒雨为我找大夫,还患了风寒,你忘了麽?
你也曾经捧着我送你的花灯,感激地对我说,一辈子也不会忘。
这些,你难道都忘了?
捧着那盏花灯,狐了了的思绪又回到了八月十五的晚上,那座小楼的屋顶。
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第25章
“小乌鸦。”
乌三郎抬眼见是狐了了,本来是面朝门斜卧着,索性转过身,面朝墙了。
这样的戏码虽是天天上演,但那一瞬间,狐了了心头还是一滞。
他强笑着:“小乌鸦,你看这是什麽?”
那背影不为所动。
狐了了几乎是哀求了:“你回头瞧一眼,就瞧一眼。”
乌三郎终於转过脸,眼睛一下子被花灯吸引住了。他伸手接过花灯,指尖轻轻拂过那一面面彩画,眉尖微微颤动,神色也越来越温柔。
他终究还是记得的!狐了了抖声道:“你想起那晚花灯会了,是不是?”
乌三郎脸色忽然一变:“骗子,坏蛋!”
抓起花灯,狠狠地朝狐了了脸上砸了过去。
狐了了侧身一躲,那灯砸到墙上,再摔落在地,顿时粉身碎骨。
狐了了默默转身,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灯笼一起,被摔得粉碎。他不再说话,无言地拾起烂灯笼,推门出去了。
外面是一片晴朗的碧云天,可狐了了却觉得胸口闷得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都使干了,颓然坐倒在台阶上。
直到狐药郎递给一块手帕,他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我还喜欢你以前哇哇大哭的模样。”
狐了了挤出一个笑脸:“可是我现在才知道,真正难过的时候,是哭不出声音来的。”
有风吹来,夹带着黄叶,从庭前飞过。
狐了了悠悠地道:“小乌鸦出事的那一天曾经问我,为什麽枯叶飞得那麽轻快,到他手中就不动了。我回答他说,因为没有了自由。那时候我还在心里暗笑他的痴,却不曾想到,真正痴的是我自己。是我把他困在手里,让他不能快活地飞。”
“真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狐了了的嘴里说出来的。”狐了了不该跟春花秋月、多愁善感扯上边儿,他应该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过日子。狐药郎觉得这种感觉糟透了。“你其实不必自责,就算没有你,小乌鸦也好梦难成。一个是人,一个连妖都算不上,注定成空。”
“如果……”狐了了迟疑着,“你见多识广,这世上有没有能让他完全变成妖的药呢?”
“没有。不过有东西可以让他完全变成人。比如说,观世音菩萨的甘露,王母的琼浆,老君的丹药……”
狐了了苦笑:“这些上仙们,哪是我们这种不入流的小妖能见着的!”
“还有一个……”狐药郎看了眼狐了了,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