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一直盛藕!”
“胡扯!”宋临竖眉毛,“盛鱼的,鲢鱼,还是没放胡椒粉的鲢鱼!”
伙计惊恐万分!食客瞠目结舌!
徐津拉着宋临出门,毫不避讳地大骂:“徒有虚表!”
俩人逛了半条街,唏嘘感叹不已,尔后往路边小摊前一坐,跟一群脚夫壮汉挤在齐膝的小桌旁,一人一碗手擀面。
第8章
吃完,抹嘴,宋临赞叹:“劲道!山西的面。”
“就是牛肉少了点。”徐津转头环视一周,食客散尽,凑到宋临跟前,神神秘秘地说:“前几天,跟同乡去了一户姐妹家,娇娘国色天香……啧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小弟一同前往……”
没等他说完,宋临“砰”把碗一搁,“我不去!”
面摊老板吓了一跳。
徐津干笑着赔礼道歉,放下几个大钱,拖着宋临拐出巷子,问:“宋兄何故如此?”
宋临斜视路面,嗤笑,“那种地方,没钱别进去!”
“哦?看来宋兄是个外行。”徐津哈哈大笑,伸手攀上他肩膀,“正所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鸨儿还得听姐儿的。宋兄,时新衣裳一穿,斯文派头一摆,不管有钱没钱先装得腰缠万贯,进门就挑三拣四,即使西施貂蝉坐在身边也要爱答不理,如此一来,谁敢小瞧兄台?”
宋临眼前一亮,“欢场之中还有这些学问?”
“学问大了!”徐津嘿嘿窃笑,“佳人在旁,红烛摇曳,你我知己对饮,岂非人间一大乐事?”
宋临深深点头,“近日太忙,等春闱过后,定要醉卧美人膝!”
徐津仰天,陶醉吟哦:“月夜启醉眼,凉镜映红颜。”
“小家子气!”宋临一甩衣袖,扭身做出迷离的表情,唱:“……花惹蜂蝶绕,采花香,洒甘酿,娇笑连连动锦帐……”
徐津一呆,鼓掌夸奖:“好曲!”朗声续唱:“……惊喘声声撼雕床……”
宋临抹额,做出拭汗动作,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旁边匆匆跑过两个妇人,神色慌张,怒骂:“淫棍!”
俩人一哽,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故意跟在后面追,吓得妇人提裙狂奔而去。
徐津往墙上一靠,笑呵呵地喘粗气,“宋兄,前面就是小弟住处,秉烛夜谈可好?”
“天色不早了,改日定要拜访。”
“也好。”
俩人互通地址,宋临一路散漫着回了住处。
刚进门,主人走来说:“公子,晚饭时梁公子和一位罗相公等了半个多时辰,刚走不久。”
“啊?”宋临暗想:他俩怎么一起来了?便问“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罗相公神色不太好……”
话音未落,宋临大骇失神,全身像筛糠似的颤抖,一个踉跄摇摇欲坠。
主人惊慌,急忙扶住他,“公子怎么了?”
宋临无意识地摇头,缓了好一会儿,摆摆手,瘫软无力地回了卧房。
往床上一躺,翻来覆去睡不着,瞪着帐子顶喃喃:“难道罗赞考砸了?要当皇商得靠我自己?”宋临翻了个身,嘲骂:“做梦!”又翻个身,突然直挺挺弹起来,“我怎么把他忘了?徐津……呃……”“砰”倒回去,“他一门心思就知道吃,我能考二十三,他才二十四。”
子夜过后,辗转反侧,终于下定了决心——求人不如求己!
第二天,宋临翻书箱,就两本书,昨晚刚立下的志向瞬间荡然无存。揣上钱,出门上书店,不停地打气:“临时抱佛脚,或许佛祖可怜小生……”没说完,自己脸通红。
花了一两多银子,买了二十几本书,此后,宋大举人陡然孜孜不倦起来,当真是通宵达旦足不出户啊!一日三餐还得主人催促监督,否则定然忘得干干净净。
时隔两天,二月十二号,春闱第二场,宋临双眼猩红脸色蜡黄,打着哈欠拖着脚步走进考场。捧起试卷,看看题目,头晕目眩,“砰”一头撞在桌子上。
巡检官缓缓跺过,会心一笑,心说:看着吧,等不了多久他就得抬起头,眨眼功夫就能一蹴而就。胸中有沟壑,下笔如有神!
果然不出所料,此萎靡不振的考生猛然挺直腰杆,把几张试卷一字排开,提笔落下,洋洋洒洒。
黄昏时分,宋临出了号房,冷风一吹,通体冰凉,耷拉着脑袋哀叹:“只剩下一场了。”
回去之后,强打精神开始了新一轮的废寝忘食。
晚上,洗完脸倒水,泼了杨敬研一身。意外晦气从天而降,把杨敬研唬蒙了,使劲拨开粘在鼻子上的湿头发,“宋……”
宋临一听这字,接:“‘送’者,从走从关,古意即为‘走’……”
“……兄……”
宋临又听到一个字,又接:“‘胸’者……”
杨敬研一把揪住他,“宋兄!”
宋临生气,狠狠甩脸色,“你拖着我干什么?嗯?杨兄……你怎么湿成这样?”
杨敬研好笑又好气,“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宋兄如此勤勉,必定高中。”
我自己都盼着瞎猫碰死耗子,你怎么对我这么有信心?宋临嘴上却笑说:“承你吉言。”
宋临这辈子啊,头一回这么认真努力,深蕴“十年寒窗苦”的精神内涵,真要给他十年,如果这股对科考的热情始终如一的话,说不定还真能让他靠真才实学混上个举人进士。
可惜时间太短,别说十年,仅仅过了两天,二月十五号,又考了。
春闱第三场,经史时务策各五道。
宋临垮着脸,无精打采地斜靠着号房墙壁,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浪费了近一个时辰,无从下笔。
巡检官一指宋临,问监察员:“见过那样的考生吗?”
监察员摇头,“估计是捐来的功名,一到近身肉搏就露怯了。”
巡检官莫测高深地微笑,“你等着瞧,不到半个多时辰他就能完成。”
监察员坚决不信。
可惜,谁叫监察员品阶太低?正所谓“官大一品压死人”,品阶高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理!
不是真理宋临也要把它变成真理!
不出半个时辰,宋临掰完了,往板凳上一躺,冒着二月份的寒气,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晚上回去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就收拾东西,把房租跟主人家结算清楚。
敲杨敬研的门,拱手作揖,“杨兄,小弟就此辞行?”
杨敬研惊讶,“不等放榜?”
“放不放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杨敬研皱眉,“再说藕粉还没卖出去,何不再等等?不为放榜也为藕粉啊。”
宋临想想有道理。
昏天昏地休息了三四天之后,开始考虑:带点什么货物回家呢?
揣上所有家当上大街逛荡。
逛到茶楼门口,居然没看到那个算命的老头,宋临问旁边卖风筝的,小贩答:“发了笔横财,离京去外地了。”
“真是靠谁指望不上谁!”宋临扭头往回走,“我这会儿倒是想找他算算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