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无伤也是苍白着一张脸,他知道红衣已经压抑了很久,从她醒来的那一天起她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寻找,终于得到了消息赶来竟是如此。
他不由抬起手轻拍卓红衣的脊背低声道,“会找到的,我们一定会将他找出来的……”他口里虽这么说,可面对这一片苍茫废墟却也没有半点的把握。
“找到了!”小丘后面忽闻人声,红衣顿时止住了哭声,她与端无伤对视一眼随即便飞快奔向了声音的来源之处。
黄泉比他们更快。
他人影一闪就来到了小丘之后。
只见一个满身污迹的青衣大汉正从巨大的石块空隙之中拖出来一个人。
那人全身被泥土覆盖,一身衣物根本无法看清原来是什么颜色,黄泉双眼一刻不移地紧盯那人逐渐露出来的脸。
一点一点。
黑色的头发散乱,渐渐看见了下巴的轮廓。
然后是嘴巴。
再然后——
赶到的红衣跟无伤一瞬间窒住了呼吸。
那个人……
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众人皆愣。
良久,黄泉轻吐一口气,低语,“不是他——”他盯着那人的脸又说了一遍,“这个人……不是他。”
人的脸已经扭曲到变形,可瞠大的双目里面尽是惊惶,仿佛死前经历过巨大的恐惧。
卓红衣仔细盯着那人的脸,忽然“咦”了一声指着一处问道,“他脸上……怎么有那么多细小的血孔?”
“是吸血蝙蝠。”黄泉漠然说道。
端无伤皱起眉,他听闻吸血蝙蝠只有在闽南一带阴暗潮湿的洞穴中才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归藏之冢,地狱九重。古往神迹,皆藏于中。
归藏冢,既为佛教密宗,绝不会轻易在人前露面。
因此,九重洞穴之下才有弥山归藏。
可这九重深穴,八十一道险,任你武功再高也难一一过险。
朱濂之虽没有武功,却研究遍了天地五行八卦之术,他本也心高胆大,曾相邀叶卿寻冢探险,却从未提过是探归藏。
当时两人只过了第一重便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叶卿出了冢才被告知是归藏冢,当即就愣在了原地,后来想到仍然心有余悸。
“他说过他不会有事的,他绝不会骗我……”青衣大汉这时喃喃开口,这个大汉自然就是王风。
王风曾经跟朱濂之入了归藏冢,却在中途被朱濂之一把推入一个地道又出了墓,于是他只好按照朱濂之的嘱咐去联络卓红衣跟端无伤。
再来到这里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归藏冢,完全就已是一片废墟。
“归藏第一重还有一个出口。”黄泉这时低语。
可他伤重之身,如何能过险抵达?
“在哪里?”红衣拉着他的衣袖问。
黄泉不说话,人已向荒山东面的一处山脚掠去。
山脚下树叶葱郁,却都是黑色的,形状怪异之极,凡是稍稍了解毒药的人一见都会知道这些树叶都是带有剧毒的。
那是因为这里的地势低凹,容易生存瘴气,所以有毒的藤蔓也最易生长。
此时,那些深色藤蔓之中似乎有一个浅白的影。
黄泉凝眸。
“是王爷!”卓红衣惊呼道。
是他。
黄泉并不在乎那些毒藤,他拨开藤蔓走了进去。
朱濂之正倚着洞口,几根藤蔓沿着他的身体蜿蜒,更有向上延伸的趋势,看得出他其实早已脱困来到了这里,只怕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走出一步了。
黄泉凝视朱濂之带着血污的脸,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牢之中。
朱濂之这时眼睑微动,似乎感觉到了来人,可是没能睁开。
黄泉凝视他闭着的眼半响,然后缓缓蹲下,抬手将缠绕在他身上的藤蔓一一折去。
恍然间,他似乎听到了他的低语,“第二次来地牢的那晚……”黄泉蓦然抬眸,朱濂之苍白的唇瓣是虚弱无力的淡笑,“……是来救我的吧……”
那张面具在那时曾出现过两次。
第一次,只是一见。
第二次,他没有让他看见。
因为那时的他,已像个鬼。
他挣扎着出了地牢,却在转身之际看见了那张极其精致的面具。
他知道,是那个见过他受刑的男孩。
男孩的名字,叫黄泉。
黄泉愕然,与他对视。
正是那双幽亮瞳仁。
黄泉俯身将朱濂之缓缓抱了起来,他的动作异常轻柔,只怕会碰触到他身上那到处的伤痕。
朱濂之轻闭上眼。
那夜的火烧遍了整个京城,满城皆是哭喊声,可他却在那冶魇火光之中,记住了一张诡谲之极的银色面具。
于是,对那个人,便有了诸多好奇。
“慢着——”
当黄泉转过身,卓红衣却横剑挡住了他的去路,“你要将王爷带去哪里?”
“枉生楼。”黄泉简单说道。
红衣拧眉道,“你还想对王爷做什么?”
“我会对他负责。”黄泉却道。
红衣不由咬唇怒道,“王爷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允许你带王爷走!”
黄泉静静看着红衣激动的样子依然没有什么起伏地说道,“让开。”
“我不让!”
黄泉看了她片刻,径自往前走去。
“你……”卓红衣想上前,可又怕伤到了朱濂之,于是只得步步后退。
“楼主。”黑影飘忽来到黄泉身畔。
“这里交给你了。”黄泉说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又道,“不要跟他们交手。”
“是。”黑影垂首。
红衣愣住,不要交手是什么意思?
两人一错身,黄泉便向山下移步而去。
端无伤见状就欲追赶,却被黑影闪身拦住。
“让开。”红衣这时举剑对着黑影说道。
黑影不响。
红衣一剑刺去。
这一刺入肉三分。
红衣怔怔看着那人,便没能再刺下去。
青烟袅袅,透着一股迷离的味道。
黄泉抱了朱濂之回到枉生楼,转身入了无想阁,将他轻放在床上,吩咐魍魉去准备木桶跟清水。
再回头,他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放在了一边,然后低下头为朱濂之处理伤口。
那些伤极难处理,有些已跟衣服粘合在了一起,撕开的时候难免引起一阵疼痛,以至于朱濂之睁开了双眼。
于是当他看见了黄泉的脸时,便不由微怔了。
黄泉的那张脸,虽说跟叶卿相同,可眉宇神情之间并没有叶卿给人的感觉,竟完全似另一个人。此时这双低垂的眸清明无比,不含一丝多余情感,也毫无温度可言,而那淡薄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静默着不言语。
朱濂之不由低低地笑了起来,缓缓开口言道,“你……就是黄泉……”他的声音甚是无力,那些痛楚也没有少去半分,可他的笑却将一切都淡化下去,淡然自如。
“嗯。”黄泉抬眸看他,点头。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朱濂之轻笑着。